2009年9月1日 星期二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卌

四十 上土聞道
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;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;下士聞道,大笑之,弗大笑,不足以為道矣。
是以<建言>有之曰:「明道如孛,夷道如纇,進道如退,尚德如谷,大白如辱,廣德如不足,建德如偷,質貞如愉。大方無隅,大器曼成,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,道襃無名。」
夫唯道,善始且善終。
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乙編第五同文,當以「郭店楚簡」為本。
由於帛書甲本章幾全損毀,只存「道善」二字,以乙本作校本。
本章帛書編輯為第四十章,今本則為四十一章,當依帛書。
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。
「上士」,聞道、樂道且行道之人。
「勤能行之」,郭簡作「勤能行於其中」,乙本作「勤能行之」。依上下文句校之,當依乙本「行之」較為正確。
「聞」,郭簡作「昏」,乙本、王本作「聞」。「聞」,聽知。
「勤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菫」,王本作「勤」。「勤」,切實有恆。
上士聞道之後,勤而行道。
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。
「中士」,心繫道而不能勤行於道者,行道之志不恆也。
「若存」,郭簡作「若聞」,乙本作「若存」。
「存」與「亡」相對,「存」留於心,「亡」,無行也。
中士聞道之後,欲行道而志不恆。
下士聞道,大笑之,弗大笑,不足以為道矣。
「下士」,自以為智者,但卻貪得甚欲,誤以為道乃持祿進身之術者。
「笑」,郭簡書作「从艸从犬」,乙本作「笑」。
「弗」,義與「不」同。郭簡下句「不足以為道」,故此處的「弗」字,雖義作「不」,因讀語有關,故不寫作「不」。
下士聞道之後,便大為嘲笑,以為道不足以潤身,若下士聞道而不嘲笑,這就不足以為道了。
是以〈建言〉有之曰:明道如孛,夷道如纇。
是以〈建言〉有之曰:郭簡本無「曰」字,帛書乙本有,以文義言,依帛書乙本補之。
「建言」,老子時古人之雋語或文獻。
「孛」,昏暗不明。
「夷」,郭簡書作「从辵从尸二」,「二」省文號。《說文》:「遲」字古文讀作「夷」,乙本作「夷」。「夷」,平順也。
「如纇」,郭簡缺損,乙本作「如類」。「類」,「纇」之借字。「纇」,絲結也,不平之義。
所以〈建言〉有這麼一段話說:清明的大道,卻像是昏亂不明。平坦的大道,卻像是不平難行。
「明道如孛,……道褒無名。」是老子引〈建言〉的話。
進道如退,尚德如谷。
「進」,郭簡缺損。乙本作「進」。
「尚」,上也。
「德」,郭簡作「惪」,乙本作「德」。
「谷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浴」,王本作「谷」。「浴」、「谷」古通。「谷」,虛而不盈也。
前進的大道,卻像是倒退不進,尚德者如空谷不盈。
大白如辱,廣德如不足。
「大」,極致也。
「辱」,染黑染汙。
「廣」,郭簡書作「从之从壬」,「廣」,至深、至厚。
極白者卻如汙黑,至深至厚之德常似修德不足。
建德如偷,質貞如愉。
「偷」,郭簡、帛書、乙本皆缺損,王本作「偷」。「偷」,苟且怠惰。
「質」,郭簡缺損,乙本作「質」。「質」,本質。
「真」,郭簡、帛書二本皆損毀,王本作「真」。「真」,實也。
「愉」,「諛」之借字,巧言令色也,王本作「渝」。
建德者像是惰怠無為,本質純真卻像是阿諛奉承。
大方無隅,大器曼成。
「大」,指「道」而言。
「方」,邊界。
「隅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禺」,王本作「隅」。「隅」,本指作「角」,邊際之義。
「曼」,乙本作「免」。「曼」,免也。
「成」,郭簡作「城」,乙本作「成」。
道之範圍是無極限的,道之器無器成與否的問題。
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,道襃無名。
「希」,郭簡書作「从卓省从而」,乙本作「希」。
「聲」,郭簡作「聖」,乙本作「聲」。
「希聲」,「無聲」也,聽不見的聲音。
「大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天」,王本作「大」。「天象」乃有名有形,故不可曰大,「無形」者,「大象」也。郭簡、乙本當依王本改之。

「形」,郭簡作「坓」,乙本作「刑」,王本作「形」。
「道」字以下,郭簡全缺損,依乙本補之。
「襃」又作「褒」,盛大也。
「無名」,無以名之,無法形容。
道之音是聽不到的聲音,道之象是無形無型可言的,道之盛大是無法容的。
夫唯道,善始且善終。
夫唯道,善始且善終:此句郭簡缺損,依乙本補之。
唯有道,才能善始且又善終。

本章言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,說明道的特性。
「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」,「勤」,有人認為當是「僅」字,謂「道」高深莫測,「人莫之能知」、「莫之能行」,能就算是「上士」,「聞道」之後,也只是「僅能行之」,世人多從此解,但實則不然。
《老子》第七十章:「吾言甚易知也,甚易行也。」可見「僅」字不是老子本意。「勤」是可及的作為,「僅」是難達的境界,故宗教者用僅,目的是說「道」是高深莫測的境界,若是不刻苦努力,甚至捨棄肉身,或是「有綠之人」,這是無法可及的境界。但老子本意並非如此,老子認為只要「少私寡欲,視素保樸」人人皆可及。
「道」是可聞的,上士可聞,中土可聞,下士也可聞,人人皆可聞,所以,「不聞道」不是「不行道」的理由。
士分為上、中、下,重點在於「聞道」後的反應。聞道後而能依道勤行,這些聞道而能行道的人,便是「上士」;聞道後心欲行而力不足,便是「中士」;聞道後而恥笑道,疑道非道,便是「下士」。在老子的眼中,不以人對才智來分其上、中、下,這是和世俗分法最大的差別之處。
當今之世,聞道而行道的上士,實在不多,多是聞道而時行時輟的中士,中士不是不欲行道,而是時行時輟,有的是真不明白道之理、道之用、道之重要,而是便「一知半解」,致無法產生行道之「驅力」,再加上貪逸惡勞、放情縱欲、向名背實、眼光狹窄、趨炎附勢的「消極人性的慣性律」,誤以為是「同流」,實則是「合汙」。
「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」,表示中士有向道之心,而無行道之驅力。
中士在常態社會中,是最多的一羣,他們可「聞道勤行」,向上提升成為「上士」,也可「聞道而大笑之」,成為向下沈淪為「下士」。在這些「可上可下」的大多數人中,「企圖努力」向上提升者愈多,社會愈有希望,未來愈有光明。反之,社會更加沈淪,未來更是可悲。
下士為何聞道後會大笑,也們不認為道可以治國安邦、自化人心,亦非「持祿進身」之術,故大笑之。
下士以為「道」是「逞己智辨為快,謀己貨利為德」,自以為是智者,事實上是小智短利之徒。所以,下士若為尋常百姓,只是禍延子孫而已,若為統治者,則天下蒼生必遭荼害。
「明道如孛,夷道如纇,進道如退」,「明、孛」、「夷、纇」、「進、退」皆是相對的詞義,「明、夷、進」是道之本質,而「孛、纇、退」是道之表象,世人不察,以表象去言道,故以為道是「孛、纇、退」。
「明道」一定不是「孛」,而是「如孛」,故此「夷道」一定不是「纇」,而是「如纇」,「進道」一定不是「退」,而是「如退」。不可把表象當作實質去看,否則便無法體道。
「大白若辱」,言極清白者如染黑汙之物。《老子》第七十八章:「受邦之垢,是謂社禝之主;受邦之不祥,是謂天下之王。」老子旨在說明,所有統治者,當要「受邦之垢」、「受邦之不祥」,才能成為「社禝之主」,「天下之王」。正如基督教的耶穌,因他要扛起世人的罪責被上帝懲罰而釘死在十字架上,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,滿身是世人的罪愆。但耶穌是大白的,但此時卻是大黑,就因如此,他卻成基督徒的「救世主」。「大白若辱」,道理亦然。
「廣德如不足」,修德至廣至厚者,不會因德已修至廣至厚而停止為德,而反是深感為德不足,繼續修德,如此才是「重積德」。
「建德如偷」,建德者,一切順道而作為,一切順自然,故讓人感到甚是怠惰,無所作為。
「質貞如愉」,本性純真者,敬人愛人,待人皆是善言善貌,故讓人感到一副阿諛奉承之像。
一個「如」字,一個「若」字,是理解文義至要關鍵。
「大方無隅」,在《老子》書中,「大」有「道」的含義,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:「有狀混成,先天地生,……可以為天地母。未知其名,字之曰道,吾強為之名曰大。」故面對《老子》時,此「大」字須作進一層地思考,不可流於字義常識性的解注。
「方」,領域也,「道」的領域有多大,實無法可言,故只能用「無隅」的概念表示之。
「大器曼成」,此句常被誤作「大器晚成」,乙本「大器免成」,是通行本誤「免」作「晚」,或二字可通借,但義不可作「晚」。
「晚」,甚麼時間點才算是「晚」,便無法作論,亦不合老子本意。「曼」、「免」義通,皆作「無」義,和「大方無隅」、「大音希聲」、「大象無形」句中的「無、希」同義 。言「至大之器」是沒有成器的時間表,成器與否皆順乎自然,實非強求可得的問題。
所謂「大器」,義謂「道器」也,明乎「道器」,「曼成」便可解矣。
「大音希聲」,「希」亦作「無」,《老子》第十四章:「聽之而不聞,名之曰希。」道生萬物,寂然無聲,是謂「大音希聲」。
「大象無形」,道生養萬物,漠然無形,是謂「大象無形」。
由於道是「無隅」、「曼成」、「希聲」、「無形」,無以名之,故無法形容。
一個「大」字,是理解本段的重點所在。
上士聞道,明白大道之理,不為外誘所制,故能勤而行道。
中士聞道,雖有心向道,但難以抗拒外得之誘惑,常被目前的名、貨、利所制,加上無恆心與毅力,所以時行時輟。
下士聞道,認為行道艱苦,又不能潤身得利,深不以為然,面對上士、中士等行道之人,大加嘲笑,認為這都是些傻子,要是大道不被下士大加嘲笑,這就不足以為大道了。
<建言>說:「光明的大道像是昏亂不明,平順的大道像是崎嶇難行,前進的大道像是倒退不進,尚德者如谷水就下,廣德者像是修德不足,建德者像是惰怠無為,質樸者像是諂諛媚從。道之範圍是無邊無際的無限,道之器是沒有器成與否的問題,道動之聲是聽不到的聲音,道之象是無形無象的,道之盛大,是無法形容的。」從<建言>的話中得知,道的「質」與「象」,在俗世情狀的呈現是截然不同的,世人以外炫來作取捨,唯上士才則知「道」是「大方無隅,大器曼成,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」的幽隱神妙,且是「善始且善終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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