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9月1日 星期二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卌二

四十二 道生一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萬物負陰而抱陽,沖氣以為和。
天下之所惡,唯孤寡不穀,而王公以自名也,物或損之而益,益之而損,古人之所教,亦我而教人,故「強梁者不得其死」,我亦將以為教父。
以文義觀之,「道生一」與「天下之所惡」不類,疑本章原非同章,而是他簡錯入,本書以不同章節處理。
四十二之一: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
本段帛書甲本全毀損,以乙本為校本。
「萬物」,乙本毀損,當依王本作「萬物」。
「一」,《老子》第三十九章:「昔者得一者: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神得一以靈,谷得一以盈,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。」
道體本「無」,故無一、二、三,然道動則生萬物,是「有」之始,一、道動之始也,由「無」生「有」,有之始,二、「有」也,「有」是「萬有」之始,三,「道動之成」也,萬物生息焉。
道體本是無,故無以名之,然道體運動,則是道體實存實有的表現,在道動中,萬物被創生。
萬物負陰而抱陽,沖氣以為和。
「萬物負陰而抱陽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沖」,帛書甲本作「中」。
「負」,背也,
萬物皆有陰陽二氣,二氣相混均勻而成和諧之氣。

本章旨在說明道生萬物之過程,說明和氣是萬物生息的根本。
道是無名無形的,先萬物宇宙天地生,道是自有永有的,也是昔在今在以後永在的,但這種實有,是以道動來展現,萬物之所生,知「道」實有之所在,萬物生生不息,萬物得以繼續生息不停,也是「道體」實存與「道之恆動」的明證。
「道恆無名」就是指涉「道體」,「道恆有為」就是指涉「道動」。
一粒蘋果種子是否有蘋果樹的生命,一時間無法得知,要等到蘋果樹芽從蘋果種子長出來後,才可以肯定這粒蘋果種子是有蘋果生命的種子,在小芽還沒有從種子長出之前,我們無法證明這是一粒有蘋果生命的種子,蘋果的生命在種子階段是靜止的,以蘋果的生命現象而言,可以說是「無」生命的,這是「道恆無名」的階段。但經過發芽的過程,蘋果種子從無生命現象產生了有生命的現象,因為出現了生命的徵兆與活動,在此之前,蘋果種子是有生命的,在理解上是可以接受的,但不是全然正確的結論。
「道體」就像「種子」,「發芽」過程與生命活動生息的過程,就等同「道動」的過程,蘋果種子發芽了,就是「萬物生焉」,蘋果種子從發芽到蘋果樹的生命活動生息的過程,這就是「道恆動」的現象,也就是「道恆有為」。
陰陽二氣相互沖和而成為和諧之氣,而萬物和諧就是來自這和諧之氣。

四十二之二:
天下之所惡,唯孤寡不穀,而王公以自名也。

「王」,天子也。
「公」,諸侯也。
「王公」,為政者。
天下人都討厭的,像「孤」、「寡」、「不穀」等,而王公卻以此自稱。
物或損之而益,益之而損,古人之所教,亦我而教人。
「而益,益」、「之所」,帛書毀損。
「物」,帛書甲本作「勿」。
「亦」,帛書甲本作「夕」。
「我」,帛書甲本作「議」。
在日常事物事理中,有時看似減損,實則反而是增益,有時看起來像是增益,實則反而是損,這是古人所教的道理,也是我所要教的。
故強梁者不得其死,我亦將以為教父。
「將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梁」,帛書甲本作「良」。
「強梁者不得其死」,這是古人所教的道理。
「教父」,帛書甲本作「學父」。「教」,古字「斅」,與「學」義通。
「其」、「亦」,帛書甲本無此二字,然依王本相校及文義,「加字」以通義理。
所以,剛愎自用者,自以為智辯逞強而得利,結果是不得善終,我也會把這些作為我的教材 。

本章言事物事理中,所謂利害、損益無定,不必強求之,一切順其自然,自能得生遠死。
「人之所惡」,竟是「王公以自名也」,說明人人皆應謙下自守,不可驕矜強求,否則「不得其死」。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卌一

四十一 返也者
返也者,道之動也,弱也者,道之用也。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亡。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甲編第十九同文,當以「郭店楚簡」為本。
本章帛書皆編輯為第四十一章,王本、今本則為四十章,當依帛書。
返也者,道之動也,弱也者,道之用也。
「返」,他本作「反」,相通。
「動」,郭簡書作「僮」,帛書作「動」。
「弱」,郭簡作「溺」,帛書作「弱」,言道動之微。
「用」,郭簡作「甬」。
萬物順道生滅,復歸於道,這是道動運行的過程,這是道動甚微的表現,也是道柔弱的表現。柔弱則生生不息,這是道的作用。
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亡。
「天下之物」,帛書乙本同,而王本作「天下萬物」,但注本則作「天下之物」,可見作「天下萬物」者,後人妄改王本所致。
「有生於無」,此句郭簡與帛書乙本不同,疑郭簡挩一「有」字重文號,當是「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」。
若無「有」字,則是「天下之物」有的是生於「有」,有的則生於「無」。這種釋義不合道的生成運作程序。
《老子》第一章:「無名,萬物之始也;有名,萬物之母也。」「無名」, 道也,道的本「體」是無名無形的,這是「無」。道動而萬物生,這是「無生有」,自「有」後,萬物再回歸無,這才會「有生於無」之現象。

本篇言道動極柔極弱之理,這是天下萬物生成之理。
道體是無名、無形,《老子》第十四章:「視之而弗見,……聽之而弗聞,……捪之而弗得……。」但「道生萬物」,這是「道之動」,這是「可見」、「可聞」、「可得」的。
這是指道運作的過程,萬物的生與萬物的滅,是順道而運作。萬物生滅是順道而運行,這是道的生成運作;道動雖甚微弱但卻生生不息,這是道的運行作用。天下之物源於有(道動),有(道動)源於無(道體)。
「弱」,《老子》七十八章:「柔弱者生之徒也。」老子「貴柔尚弱」,因為這是「生之徒也」。
《老子》第五十一章:「道生之畜之、長之育之、亭之毒之、養之覆 之。」
道生萬物,哺育萬物,保之安之,輔助萬物之時,萬物並無任何感覺,這是道動甚微的表現,也是道柔弱的表現。柔弱則生生不息,這是道的作用。
老子的思想是「貴柔尚弱」,故主張「無為」、「好靜」、「無事」、「不爭」與「少私寡欲」,這思想皆源自「道動甚微」的領悟。
下列的摘引,皆是老子貴柔尚弱之言論,供參考:
二章:「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萬物作而不始也,為而不恃也,成而不居也。夫唯不居,是以不去。」 (所以,為政者當順自然,為行無為之事,不以政教號令為治。道創生萬物而不會宰制萬物,養育萬物而不為萬物之主,成就萬物而不居功。正因不居功,道的功德可以長存。)
五章:「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。」(道是虛而無盡,道之運作是生生不息的。)
七章:「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也,故能長生。是以聖人退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不以其無私歟?故能成其私。」(天地所以能長久的原因,是因天地不自求養護自己的生命,所以能長久。所以,聖人不敢為天下先而退其身,天下反而樂推而弗詀,把自身置於度外,反而能保全生命,不是由於他的無私嗎?故此能成就自己。)
九章:「功成而身退,天之道也。」(功成身退,這是合於道動之理的。)
十九章:「視素保樸,少私寡欲。」(保養素樸之本質,少點私心少點私欲。)
二十二章:「不自是故彰,不自見故明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矝故能長。夫唯不爭,故莫能與之爭。」 (不自以為是,反而凸顯其是,不自我表揚,反而更加顯明,不自我誇耀,反而功勞更卓著,不自我膨脹,反能長久。唯有不爭,所以天下便無人能和他爭。)
二十八章:「知其雄,守其雌,為天下溪,恆德不離,復歸於嬰兒。知其白,守其辱,為天下谷。」 (知與天下爭先爭強者必敗必失,所以安守雌柔內德,如溪水居下,經常懷德而不離德,就會再返嬰兒時的純樸。知道應當清白,所以安然承受黑垢,成為天下谷水的歸流。)
三十九章:「故必貴而以賤為本,必高而以下為基。夫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。此其賤之本與?」 (因此,刻意追求尊貴,則要以賤為本,追求高位,則要以低下為本,這就是侯王自稱自己為「孤」、為「寡」、為「不夠」,這些稱謂難道不是以賤為根本嗎?)
五十七章:是以聖人之言曰:「我無事而民自富,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好靜而民自正,我欲不欲而民自樸。」(因此聖人有句話說:「我無事而民自富,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好靜而民自正,我欲不欲而民自樸。)
六十一章:「大邦者,下流也,……則大者宜為下。」(大邦就應如居於谷水的下流,……所以,大邦應如江海居於谷水之下。)
六十六章:「聖人之在民前也,以身後之;其在民上也,以言下之。」(為政者位本在民前,但卻把自身利益置於民利之後,為政者位本在民上,不以政教號令為重。)
六十七章:「我恆有三寶,持而寶之。一曰慈,二曰儉,三曰不敢為天下先。……不敢為天下先,故能為成器長。」
六十八章:「善勝敵者不與,善用人者為之下。」(善勝敵的人,是不居功傲人,會用人的人,待人則是謙下恭敬。)  
七十三章:「天之道,不戰而善戰,不言而善應,不召而自來。」 (「為政者」順道尊德,不必「戰」而自能「勝」其位,不靠政教號令,而民各歸其位,不必詔令,而民自化。)
七十六章:「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筋肕堅強;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槁。……堅強者死之徒也;柔弱者生之徒也。」 (人剛出生時,是筋骨都很柔軟,死時則是筋骨又硬又僵;萬物草木生時也是柔軟的,死後卻是又乾又硬,……「剛強」是屬於快死的一類;「柔軟」是屬於生機無限的一類)
七十七章:「是以聖人為而不有,成而不居也,若此。其不欲見賢也。」 (聖人順道尊德,雖有作為但不據為己有,雖有成就但不居功,因此,聖人是不自我表現他的才能。)
七十八章:「天下莫柔弱於水,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也,其無以易之也。柔之勝剛,弱之勝強,天下莫不知也,而莫能行也。」 (天下至柔至弱莫過於水,但能衝擊極堅強的東西也莫過於水,沒有其他東西可以改變它的,柔能克剛,弱能勝強,這是天下皆知的,但卻沒有人能做到。)
此皆說明老子「貴柔尚弱」之德。
「道」是指對除人以外的萬物而言,萬物是順道而生滅,這是萬物之
本然所致,故萬物的「德」,是自然便有的,無需任何修行便可致者,而人則不同,人雖來自自然,亦是道所生者,但由於「人為」而失去歸順自然之本然,人已經以不順自然而為之,故老子用「德」來表達人經過修德的過程,人可以回歸自然,重返大道之中。
「道」是德的本然,「德」是道的具體呈現,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卌

四十 上土聞道
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;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;下士聞道,大笑之,弗大笑,不足以為道矣。
是以<建言>有之曰:「明道如孛,夷道如纇,進道如退,尚德如谷,大白如辱,廣德如不足,建德如偷,質貞如愉。大方無隅,大器曼成,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,道襃無名。」
夫唯道,善始且善終。
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乙編第五同文,當以「郭店楚簡」為本。
由於帛書甲本章幾全損毀,只存「道善」二字,以乙本作校本。
本章帛書編輯為第四十章,今本則為四十一章,當依帛書。
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。
「上士」,聞道、樂道且行道之人。
「勤能行之」,郭簡作「勤能行於其中」,乙本作「勤能行之」。依上下文句校之,當依乙本「行之」較為正確。
「聞」,郭簡作「昏」,乙本、王本作「聞」。「聞」,聽知。
「勤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菫」,王本作「勤」。「勤」,切實有恆。
上士聞道之後,勤而行道。
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。
「中士」,心繫道而不能勤行於道者,行道之志不恆也。
「若存」,郭簡作「若聞」,乙本作「若存」。
「存」與「亡」相對,「存」留於心,「亡」,無行也。
中士聞道之後,欲行道而志不恆。
下士聞道,大笑之,弗大笑,不足以為道矣。
「下士」,自以為智者,但卻貪得甚欲,誤以為道乃持祿進身之術者。
「笑」,郭簡書作「从艸从犬」,乙本作「笑」。
「弗」,義與「不」同。郭簡下句「不足以為道」,故此處的「弗」字,雖義作「不」,因讀語有關,故不寫作「不」。
下士聞道之後,便大為嘲笑,以為道不足以潤身,若下士聞道而不嘲笑,這就不足以為道了。
是以〈建言〉有之曰:明道如孛,夷道如纇。
是以〈建言〉有之曰:郭簡本無「曰」字,帛書乙本有,以文義言,依帛書乙本補之。
「建言」,老子時古人之雋語或文獻。
「孛」,昏暗不明。
「夷」,郭簡書作「从辵从尸二」,「二」省文號。《說文》:「遲」字古文讀作「夷」,乙本作「夷」。「夷」,平順也。
「如纇」,郭簡缺損,乙本作「如類」。「類」,「纇」之借字。「纇」,絲結也,不平之義。
所以〈建言〉有這麼一段話說:清明的大道,卻像是昏亂不明。平坦的大道,卻像是不平難行。
「明道如孛,……道褒無名。」是老子引〈建言〉的話。
進道如退,尚德如谷。
「進」,郭簡缺損。乙本作「進」。
「尚」,上也。
「德」,郭簡作「惪」,乙本作「德」。
「谷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浴」,王本作「谷」。「浴」、「谷」古通。「谷」,虛而不盈也。
前進的大道,卻像是倒退不進,尚德者如空谷不盈。
大白如辱,廣德如不足。
「大」,極致也。
「辱」,染黑染汙。
「廣」,郭簡書作「从之从壬」,「廣」,至深、至厚。
極白者卻如汙黑,至深至厚之德常似修德不足。
建德如偷,質貞如愉。
「偷」,郭簡、帛書、乙本皆缺損,王本作「偷」。「偷」,苟且怠惰。
「質」,郭簡缺損,乙本作「質」。「質」,本質。
「真」,郭簡、帛書二本皆損毀,王本作「真」。「真」,實也。
「愉」,「諛」之借字,巧言令色也,王本作「渝」。
建德者像是惰怠無為,本質純真卻像是阿諛奉承。
大方無隅,大器曼成。
「大」,指「道」而言。
「方」,邊界。
「隅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禺」,王本作「隅」。「隅」,本指作「角」,邊際之義。
「曼」,乙本作「免」。「曼」,免也。
「成」,郭簡作「城」,乙本作「成」。
道之範圍是無極限的,道之器無器成與否的問題。
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,道襃無名。
「希」,郭簡書作「从卓省从而」,乙本作「希」。
「聲」,郭簡作「聖」,乙本作「聲」。
「希聲」,「無聲」也,聽不見的聲音。
「大」,郭簡、乙本作「天」,王本作「大」。「天象」乃有名有形,故不可曰大,「無形」者,「大象」也。郭簡、乙本當依王本改之。

「形」,郭簡作「坓」,乙本作「刑」,王本作「形」。
「道」字以下,郭簡全缺損,依乙本補之。
「襃」又作「褒」,盛大也。
「無名」,無以名之,無法形容。
道之音是聽不到的聲音,道之象是無形無型可言的,道之盛大是無法容的。
夫唯道,善始且善終。
夫唯道,善始且善終:此句郭簡缺損,依乙本補之。
唯有道,才能善始且又善終。

本章言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,說明道的特性。
「上士聞道,勤能行之」,「勤」,有人認為當是「僅」字,謂「道」高深莫測,「人莫之能知」、「莫之能行」,能就算是「上士」,「聞道」之後,也只是「僅能行之」,世人多從此解,但實則不然。
《老子》第七十章:「吾言甚易知也,甚易行也。」可見「僅」字不是老子本意。「勤」是可及的作為,「僅」是難達的境界,故宗教者用僅,目的是說「道」是高深莫測的境界,若是不刻苦努力,甚至捨棄肉身,或是「有綠之人」,這是無法可及的境界。但老子本意並非如此,老子認為只要「少私寡欲,視素保樸」人人皆可及。
「道」是可聞的,上士可聞,中土可聞,下士也可聞,人人皆可聞,所以,「不聞道」不是「不行道」的理由。
士分為上、中、下,重點在於「聞道」後的反應。聞道後而能依道勤行,這些聞道而能行道的人,便是「上士」;聞道後心欲行而力不足,便是「中士」;聞道後而恥笑道,疑道非道,便是「下士」。在老子的眼中,不以人對才智來分其上、中、下,這是和世俗分法最大的差別之處。
當今之世,聞道而行道的上士,實在不多,多是聞道而時行時輟的中士,中士不是不欲行道,而是時行時輟,有的是真不明白道之理、道之用、道之重要,而是便「一知半解」,致無法產生行道之「驅力」,再加上貪逸惡勞、放情縱欲、向名背實、眼光狹窄、趨炎附勢的「消極人性的慣性律」,誤以為是「同流」,實則是「合汙」。
「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」,表示中士有向道之心,而無行道之驅力。
中士在常態社會中,是最多的一羣,他們可「聞道勤行」,向上提升成為「上士」,也可「聞道而大笑之」,成為向下沈淪為「下士」。在這些「可上可下」的大多數人中,「企圖努力」向上提升者愈多,社會愈有希望,未來愈有光明。反之,社會更加沈淪,未來更是可悲。
下士為何聞道後會大笑,也們不認為道可以治國安邦、自化人心,亦非「持祿進身」之術,故大笑之。
下士以為「道」是「逞己智辨為快,謀己貨利為德」,自以為是智者,事實上是小智短利之徒。所以,下士若為尋常百姓,只是禍延子孫而已,若為統治者,則天下蒼生必遭荼害。
「明道如孛,夷道如纇,進道如退」,「明、孛」、「夷、纇」、「進、退」皆是相對的詞義,「明、夷、進」是道之本質,而「孛、纇、退」是道之表象,世人不察,以表象去言道,故以為道是「孛、纇、退」。
「明道」一定不是「孛」,而是「如孛」,故此「夷道」一定不是「纇」,而是「如纇」,「進道」一定不是「退」,而是「如退」。不可把表象當作實質去看,否則便無法體道。
「大白若辱」,言極清白者如染黑汙之物。《老子》第七十八章:「受邦之垢,是謂社禝之主;受邦之不祥,是謂天下之王。」老子旨在說明,所有統治者,當要「受邦之垢」、「受邦之不祥」,才能成為「社禝之主」,「天下之王」。正如基督教的耶穌,因他要扛起世人的罪責被上帝懲罰而釘死在十字架上,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,滿身是世人的罪愆。但耶穌是大白的,但此時卻是大黑,就因如此,他卻成基督徒的「救世主」。「大白若辱」,道理亦然。
「廣德如不足」,修德至廣至厚者,不會因德已修至廣至厚而停止為德,而反是深感為德不足,繼續修德,如此才是「重積德」。
「建德如偷」,建德者,一切順道而作為,一切順自然,故讓人感到甚是怠惰,無所作為。
「質貞如愉」,本性純真者,敬人愛人,待人皆是善言善貌,故讓人感到一副阿諛奉承之像。
一個「如」字,一個「若」字,是理解文義至要關鍵。
「大方無隅」,在《老子》書中,「大」有「道」的含義,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:「有狀混成,先天地生,……可以為天地母。未知其名,字之曰道,吾強為之名曰大。」故面對《老子》時,此「大」字須作進一層地思考,不可流於字義常識性的解注。
「方」,領域也,「道」的領域有多大,實無法可言,故只能用「無隅」的概念表示之。
「大器曼成」,此句常被誤作「大器晚成」,乙本「大器免成」,是通行本誤「免」作「晚」,或二字可通借,但義不可作「晚」。
「晚」,甚麼時間點才算是「晚」,便無法作論,亦不合老子本意。「曼」、「免」義通,皆作「無」義,和「大方無隅」、「大音希聲」、「大象無形」句中的「無、希」同義 。言「至大之器」是沒有成器的時間表,成器與否皆順乎自然,實非強求可得的問題。
所謂「大器」,義謂「道器」也,明乎「道器」,「曼成」便可解矣。
「大音希聲」,「希」亦作「無」,《老子》第十四章:「聽之而不聞,名之曰希。」道生萬物,寂然無聲,是謂「大音希聲」。
「大象無形」,道生養萬物,漠然無形,是謂「大象無形」。
由於道是「無隅」、「曼成」、「希聲」、「無形」,無以名之,故無法形容。
一個「大」字,是理解本段的重點所在。
上士聞道,明白大道之理,不為外誘所制,故能勤而行道。
中士聞道,雖有心向道,但難以抗拒外得之誘惑,常被目前的名、貨、利所制,加上無恆心與毅力,所以時行時輟。
下士聞道,認為行道艱苦,又不能潤身得利,深不以為然,面對上士、中士等行道之人,大加嘲笑,認為這都是些傻子,要是大道不被下士大加嘲笑,這就不足以為大道了。
<建言>說:「光明的大道像是昏亂不明,平順的大道像是崎嶇難行,前進的大道像是倒退不進,尚德者如谷水就下,廣德者像是修德不足,建德者像是惰怠無為,質樸者像是諂諛媚從。道之範圍是無邊無際的無限,道之器是沒有器成與否的問題,道動之聲是聽不到的聲音,道之象是無形無象的,道之盛大,是無法形容的。」從<建言>的話中得知,道的「質」與「象」,在俗世情狀的呈現是截然不同的,世人以外炫來作取捨,唯上士才則知「道」是「大方無隅,大器曼成,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」的幽隱神妙,且是「善始且善終」的。

2009年8月31日 星期一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卅九

三十九 昔之得一者
昔之得一者;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神得一以靈,谷得一以盈,侯王得一而以為天下正。
其致之也,謂天毋已清將恐裂,謂地毋已寧將恐發,謂神毋已靈將恐歇,謂谷毋已盈將恐竭,謂侯王毋已貴以高將恐蹶。
故必貴而以賤為本,必高而以下為基。夫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。此其賤之本與?非也?故致數譽無譽,是故不欲祿祿若玉,珞珞若石。
昔之得一者;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神得一以靈,谷得一以盈,侯王得一而以為天下正。
「地得一以寧」的「一」,「王得一」、「天下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靈」,帛書作「霝」。
「谷」,帛書甲本作「浴」。
「一」,道之動也,即道生萬物也。
「得一」,順道動而動之。
「以」,所以。
從前順道而行的有:天順道所以清明,地順道所以寧靜,神順道所以靈驗,谷順道所以盈實,侯王順道所以天下安定清靜。
其致之也,謂天毋已清將恐裂,謂地毋已寧將恐發,謂神毋已靈將恐歇,謂谷毋已盈將恐竭,謂侯王毋已貴以高將恐蹶。
「裂」、「已寧」、「發」,「靈將」的「將」字,「以高將恐蹶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其」,指上述得道者。
「致」,帛書皆作「誡」。
「謂」,帛書皆作「胃」,發語詞,若也,使也。
「毋」,不也。
「毋已」,不休止也。
「發」,廢也。
「竭」,帛書皆作「渴」。
「蹶」,跌倒,顛覆。
以上述所說的來告誡以下的事,若天不順道動而自我運行,天不會清明,這將會導致天崩;若地不順道動而自我運行,地不會寧靜,這將會導致地裂;若神不順道動而自我運行,神不會靈驗,這將會導致神靈不靈不驗;若谷不順道動而自我運行,谷不會盈滿,這將會導致河谷枯竭;若侯王不順道動而故為故執,侯王不會又貴又高,這將會導致失國亡身。
故必貴而以賤為本,必高而以下為基。
「高」字下帛書有「矣」字,衍文,當刪。
所以,貴一定以賤為根本,高必須以下為基礎。
夫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。此其賤之本與?非也?
「孤」、「賤之本與,非也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自謂」,自稱也。
「孤、寡、不穀」,古侯王自謂謙詞,「孤」,少也,「寡」,少也,「不穀」,不善也。古代君王自稱自己為孤德、寡德、不善之人。
所以侯王自稱自己是「孤德之人」、「寡德之人」、「不善之人」。這種稱謂是把卑賤當作根本嗎?豈不是嗎?
故致數譽無譽。是故不欲琭琭若玉,硌硌若石。
「琭琭」、「珞若石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致」誡也。
「數」,計算也。
「譽」,帛書甲本作「與」,乙本、王本作育「輿」,通行本作「譽」。
「琭琭」,玉之美也。
「硌硌」,石之實也。
所以,要勸誡那些費盡千方百計謀得美譽的侯王們,若不得一,終是無譽。所以,不願像美麗的美玉,卻願成為樸實無華的石頭。

本章言為政者當得一以為以執,當以貴德為本而不以謀取美譽為務。
昔之得一者: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神得一以靈,谷得一以盈,侯王得一而以為天下正。說明萬物得一皆能得其所以,若此五者不得一,則天不清,地不寧,神不靈,谷不盈,侯王不能使天下正,說明萬物不得一是不能得其所以。
本章所謂的「神」,不是上帝、神仙、及超自然能力者,而是指「巫、覡」。襖民時期,巫覡者乃族群與上蒼溝通的橋樑,於神而言,巫覡乃人之代表,於人言,巫覡乃神之代表,故巫覡之語是否靈驗,當不是任由巫覡隨自身信口之言,而是巫覡者順道而言之,順道之言必能靈驗。
天、地、谷皆自然之物象,若能「得一」,則可「清、寧、盈」,而神、侯王乃人也,若能順道而為之,必能「靈、天下正」。說明所有之物象與人,即指萬物言,皆必「得一」,才能各歸其根也。
「故必貴而以賤為本,……硌硌若石」,則是本章之重心所在,因前段文字是玄理,本段文字則是道理,是可理解而實行的,也是要為政者要去努力的目標。
侯王「自謂」自己是「孤」、是「寡」、是「不穀」,這些稱謂看似是賤是下,但事實上是貴是高,侯王若以為如此便可以了,但這些是不足夠的,這不該是「數譽」之舉,為政者當「視素保樸,少私寡欲」,務實務本,不作琭琭若玉,當作硌硌若石,如此才能「得一」,而天下正也。
為政者雖貴,但要知道貴以賤為本的道理,為政者雖高,但要知道高以下為本的事理,為政者雖是琭琭之玉,但要硌硌如石。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卅八

三十八 尚德不德
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。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。尚仁為之而無以為也。尚
義為之而有以為也。尚禮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攘臂而扔之。
故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。
前識者,道之華也,而愚之首也。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;居其實不居其華,故去彼取此。
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。
「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尚」,上也,通借。
「德」,一切作為皆不逞一己之智能,循道動而作為之。
「不德」、「失德」,「德」作「得」,外欲之「得」也,指「仁義」之美名和「禮智」之貨利言。
「無」,帛書本皆作「无」。
尚德者,不為外欲所誘所制,所以是個有德之人;下德者,緊握欲利之得而不放棄,因此是個無德之人。
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。
「為而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:「無不為」,樣樣皆可作為也。
《論語》<為政>:子曰:吾十有五而志於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知天命,六十耳順,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。」為甚麼七十可以從心所欲但又不踰矩?因為在七十之前的修為所致。尚德者尊道尚德,一切作為皆順應自然,故可「無不為也」。
尚德者的作為,全順應自然而無偏為,故「無不為也」。
尚仁為之而無以為也。
「而无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仁」有親疏之分。為政者當視全民一律,無親無疏之罣礙,自能如
「天地不仁」也。
尚仁者執仁以治,欲有所為,但又因親疏的罣礙而不知如何為之。
尚義為之而有以為也。
「尚義」,帛書乙本作「尚德」,明顯之誤。
「義」有利害之得。為政者以利誘之,以害害之,這種作為,皆自以為是,實非治天下之道也。
「又以為」,自以為有所作為。
尚義者執義治國,以為有所作為,實則是「自以為是」的作為。
尚禮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攘臂而扔之。
「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扔」,帛書作「乃」。
「禮」有貴賤之辨。為政者妄以貨利定尊卑貴賤,圖以禮法治國,實則國更亂也。
「莫之應」,沒有人回應。
「攘臂」,伸出手臂,捲起衣袖。
「扔」,引也,拉也,強行之。
為政者執禮治國,但無人響應,於是強制執行。
故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
「後」,帛書作「后」。
「道」,自其本然也。
故失道之後,必須要修德以歸道,失德之後才高舉仁,失仁之後才高喊義,失義之後才強行禮法。
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。
「薄」,帛書作「泊」,音近可借。「薄」,忠信不足也。
「亂」,災禍也。
「首」,《爾雅、釋詁》:「首,始也。」起源之義。
禮是忠信不足後的產物,是所有災禍的源頭。
前識者,道之華也,而愚之首也。
「前識者」,帛 甲本毀損。王弼注:前識者,前人而識也,即下德之倫也。」「下德之倫」,即指「執仁」、「執義」、「執義」而有所為者。下德者自以為是前識者,故逞一己之智能為治,結果是姦詐益生,名實相悖。
「華」,虛而不實,浮誇也。以「仁」、「義」取代「道」,實浮誇了「仁」、「義」之作用,「仁義」是無法取代「道」的。
「愚」,易順鼎作「遇」,易說可作參考。「遇」,遇也,「仁義」已非自然,故高舉仁義,實則是棄人之純樸本性,去追逐外在的「仁名」、「義利」。
「愚之首」,言仁義已失自然之「道」、「德」,是「遇」到「外誘外得」之開始。
自以為智者,逞一己之知能,妄以「仁義」取代「大道」,這是把「仁義」過分渲染而不實的說法,這也是捨人之樸然本性,而開始追逐外誘外得,外誘外得皆亂心敗德之欲,致使人不復返於樸。
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;居其實不居其華,故去彼取此。
「大丈夫」,尚德者也。
「厚」、「實」,德也。
「薄」,忠信之薄也,「禮」也。
「華」,道之虛飾也,「仁」、「義」也。
「彼」,帛書甲本作「皮」,指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。
尚德者居道德之厚而不居忠信之薄的「禮」,居樸實大道而不尚虛浮的「仁義」,故大丈夫棄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之執,而取尚德之修為。

本章言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皆無法取代大道。尤其是禮,更是人類所有災禍的源頭。
尚德者不受外得美名、貨利所惑所制;下德者,因捨不下外得名、貨之利,所以是個無德之人。尚德者所有的作為都是順應大道,故能「無不為也」。尚德者居深厚大道而不居忠信之薄的「禮」,居樸實大道而不尚虛浮的「仁義」。
執仁者因罣礙於親疏之情,如此「仁政」,真不知該如何去作為。為政者當要大公無私,所謂「聖人不仁」是也。
執義者自以為是,順己者為義,逆己者為害,故以順己與逆己作為之,這種「義政」,難以帶下治。
執禮者,以貨利強分尊卑貴賤,百官不相應,於是便強制去執行。
「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」,《論語》<為政>:子曰:吾十有五而志於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知天命,六十耳順,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。」為甚麼七十可以從心所欲但又不踰矩?因為在七十之前的修為所致。尚德者尊道尚德,一切作為皆順應自然,故可「無不為也」。
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,成了竊取名位的工具,也桎梏了純樸自然的人性,為政者唯有「尊道修德」,成為「尚德者」天下始能大治。正如五十七章:「我無事而民自富,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好靜而民自正,我欲無欲而民自樸。」
為政背棄了大道後,借修德歸返真樸,而失德之後,則高舉仁以代道,失去仁後,則高喊以義取代仁,失義之後,則強行禮法。「禮」是忠信不足下的產物,是所有災禍的源頭。
前識者逞一己之智能,高舉仁義,制定規禮法,以為如此便能國治民安,但老子認為這一切若失去了真樸,便毫無任何意義了。無真樸的「仁義」,只是搏取美名令譽的工具,無真樸的禮法,為的只是滿足為政者的私欲而已,自有「名制」、「禮法」後,社會不但未見安泰,反是人災人禍益多,目睹這種亂象,老子的內心是極之痛苦的。
在「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」句中《老子》所分的層次,是四個層次五個面相,「道」與「德」是同一個層次。「道」與「德」是一體之兩面,面對萬物天地時用「道」,面對人時用「德」,「萬物天地」皆「尊道貴德」,一切皆順自然也,但唯有人不同,人因私欲貪得而遠離了大道,故人必需要「順道修德」,才能復返於自然復歸於「道」。
「尚仁」、「尚義」、「尚禮」的層次,則很明顯的告訢我們,當人棄道背德之後,欲以「仁」為治,但由於親疏的罣礙,「仁政」難施;於是以「義」為治,執義之君,順我者義,不順我者不義,這種自以為是「義政」,亦無法定邦安民。老子說:「(仁義只是)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。」雖老子不反對仁義忠信,但以此來取代道,則大不以為然。
最後只有用「禮」來治之,但妄定尊卑,妄行貴賤,結果諸侯之家是毀禮敗法之源,要人民守禮守法,自己卻毀禮敗法,國焉有不亡之理乎?
老子對「禮」的批判,至為強烈,「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也。」因「禮」成了繁文縟節,徒具儀式,諸侯、大夫篡位奪權,然後又立「禮」以行之,一個根本失禮的諸侯、大夫,竟然講起「禮」了,何以服人,故只有「攘臂而扔之」。
那些自以為智者,以為仁義可取代「道」與「德」,其實仁義乃過於浮誇,這是捨人純樸本性而追逐外得的開始。
「禮」在老子心中是極負面的評價,《老子》第三十八章:「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,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,尚德無為而無以為也。尚仁為之而無以為也。尚義為之而有以為也。尚禮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攘臂而扔之。故失道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。」
在這章中,「禮」是「失道」、「失德」、「失仁」、「失義」之後的「產物」,且是「忠信之薄也」、「亂之首也」。在這章中,可見老子所面對的社會現象,是多麼讓他失望,老子對「仁」是尚可接受的,因為「尚仁為之」,自以為有事可為,事實尚又不知道有那些是可為的;對「義」則是雖不認同但勉強接受,因「尚義為之」,自己以為有為而為之;對「禮」則是大加撻伐,無法接受,因「尚禮為之」時,在「莫之應也」的狀況下,竟然是「攘臂而扔之」,這是老子無法忍受的。
《老子》五十一章:「道生之德畜之,物形之而器成之。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」,萬物天地皆是「尊道貴德」,唯人則否,老子提出「修德」,其自的是人經過修德之後,可以「尊道貴德」,復歸於「道」。
「道」是不分你我,亦無親疏、利害、貴賤之分,但「仁」卻以「親疏」分,「義」以「利害」分,「禮」以「貴賤」分,這些「分」,不合自然,也不合於「道」,故老子對「禮」作「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」的嚴厲批評。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卅七

三十七 道恆無名也
道恆亡名也,侯王若能守之,而萬物將自化。
化而欲作,吾將鎮之以亡名之樸,夫亦將知足,知足以靜,萬物將自定。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甲編第七同文,當以「郭店楚簡」為本。
道恆亡名也,侯王若能守之,而萬物將自化。
「名」,郭簡作「為」,帛書作「名」,依帛書作「名」。
道無狀、無形,故無可名之,曰「道」只是不得已而「字」之者,故「道恆無名」,而「道恆無為」說,誤也。
「侯」,郭簡書作「矦」。
「若」,「如」也。
「而」,郭簡有此字,帛書、王本均無此字。「而」,連繫承接詞。
「萬物」, 侯王守道與否,與萬物自化與否是沒有關系的,萬物自化是因循道動而生息,疑「萬物」當是「萬民」之誤。
「化」,郭簡與帛書甲本皆書作「上為下心」,乙本作「化」。
「自化」,自身回歸本然,即與萬物和光同塵。
道是恆無名的,侯王能順道而為,萬民自然亦能自化。
化而欲作,吾將鎮之以亡名之樸,夫亦將知足,知足以靜,萬物將自定。
「作,吾將鎮之以無」帛書甲本毀損。
本句帛書「鎮之以無名之樸」出現兩次,校之,依王本刪其一。
「欲」,郭簡書作「从谷从隹」,帛書作「欲」。
「作」,郭簡書作「上乍下又」,帛書乙本作「作」。
「吾」,矦王也,為政者。
「鎮」,郭簡書作「貞」,乙本作「闐」,王本作「鎮」。「鎮」,安也,撫也。

「無名之樸」,「無名」、「樸」,皆指「道」而言,《老子》第三十二章:「道恆無名,樸。」「樸」,帛書作「楃」,乙本作「樸」。
「知足」,郭簡作「智足」,帛書二本作「不辱」,當依簡本。
「萬物」,帛書作「天地」,與前句不類,當以「萬物」為本。
「定」,正也。
自化後而有欲為欲執之欲,侯王將用道之素樸來安撫欲作欲為之人。經道之安撫後,欲作欲為者亦歸素樸而知足,知足便能歸於清靜自然,萬民因而將會各自生息安定。

本篇言侯王能守道順道而行,萬物亦將自化、自定。
「名」,《莊子‧逍遙遊》:「名者,實之賓也。」「名」,乃指事物之實體,非事物之稱謂。
「道恆無名」,郭簡作「道恆無為」,事實上「道恆有為」,大至宇宙穹蒼,小至耳目所及,手足所觸,一呼一息之間,皆充滿「道為」之象,若說「道體」無名,這是正確的認識,若說「道動」乃無為,則是錯誤的理解。
《老子》三十二章:「道恆無名」,而郭簡與帛書於此章均以「無名」對應,因道本「無形無名」,只是老子強名這「無形無名」之「狀」曰「道」;且「道生萬物」,故道有為而萬物生焉,故云「道恆無為」者,誤也。
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:「有狀混成,先天地生,寂乎寞乎,獨立不垓,可以為天地母,未知其名,字之曰道,吾強為之名曰大。」「道恆無名也」,「道」本無形、無名,不可名、不可言的。稱之為「道」者,乃是老子不得已而字之者,故曰「恆」無名。《老子》四十二章:「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」「道生萬物」,這便是「道動」之實,道本是「恆有為」者,故「道恆無為」說,誤也。「道動」即「道為」,只是「道動」甚微而不覺知,誤以為「道恆無為」。。
《老子》第五十一章:「道生之、畜之、長之、育之,亭之、毒之、養之、覆之。」道生萬物,道育萬物,道庇萬物,此皆「道恆有為」之象,故云「道恆無為」者,實誤也。
「道恆無名」,是指涉「道體」而言,「道之動」也,則義指「道之有為」也,故「道恆無為」說,實極誤也。「無為」說,如王弼所言「順自然也。」「順自然看似無動,實則恆動也,看似無為,實則恆有為。《老子》所言「無為」,非指「道」言,而是針對「人」而言。
「道恆無名」,當理解為「道(道體)恆無名,道(道動)恆有為」,故云:「道恆無為」乃錯誤之認知。
道恆無名,道法自然永恆地運作,侯王能遵行道的這個法則,而萬物亦會各自回歸自我的本位與本然。
自化在本然的規律後,偶或有「欲作」之念時,則以無名的真樸大道來安撫之,而使「欲作」止息於本然之自得而知足知止,知足便能清靜無為無執,萬物亦因之自定。
郭簡中的「萬物」,義括天、地、人、物、事等。
所謂「天地萬物」說,乃源於戰國或較後的概念。《老子》書中,「天地」不能概括「萬物」,「天地」乃概括於「萬物」之中,當作「萬物天地」概念來釋之。
「侯王若能守之,而萬物將自化」,侯王順「道之動」而作為,萬物是不可能因而自化,且以侯王主觀的目的言,侯王守道目的不是「萬物將自化」,而是「萬民將自化」,而在客觀上言,侯王順「道之動」,萬物不能因之而「自化」,老虎不因侯王守道而吃草,牛不因侯王守道而吃肉。故在釋「萬物」時,此種認知是不可忽略的重點。
雖如此,但「侯王能守之,而萬物將自化」,是言侯王守道而為,不但使民自化,且能使萬物自化,言侯王守道之重要性,在萬物中,唯有人才有影響萬物之能力,則義更為易明,可作參考。
身為侯王,皆以為「大有為」可以造福人民,在老子看來,可能效果不然,始皇是大有為之統治者,然則生靈塗炭;漢武力圖強國富民,結果是發動四十多年的戰爭,弄得百姓家破人亡,孤兒寡婦成群,最後始有「輪臺之詔」。如所有之君主,皆能順道而行,不故為、不故作,如此之作為謂之「無為」,則天下太平矣。
侯王能知足知止,清靜而不故為,如同萬物之順自然,則天下自定。
「自化」,不只是指人民,而侯王亦當「自化」,如此,則天下無事,民安其居、美其服、甘其食、樂其俗,一切順其自然。
一句「化而欲作」,道出「化」後亦有「欲作」之念,說明人性中的「欲望」是無法因「化」而消失,但老子提出「鎮之以無名之樸」,提醒在「欲作」之時,為政者應以「無名之樸」安之撫之,「無名之樸」是「知足以靜」之道,侯王能知足知止、能清靜無為,則欲作者的「欲作」之念自能消於無形。
「化而欲作」,由於人不願臣服於大自然的規律中,故「化而欲作」是可預知,這是人類的現象。
老子的理想政治,在於「無為而自化」,侯王無為無作,也是「自化」,而民亦因侯王之自化而自化。
「無為」,順道而為之,謂之「無為」。
「自化」,非自我演化。「演化」是指生物因應自然環境而不斷的自我調適,其目的是達到環境所侷限的修件需求,以免被環境淘汰;「自化」是各自回歸各自的本位、本然。
「自我演化」,多指形貌與體質上的變化;「自化」多指心性的默化。「演化」的改變是來自外在的環境壓力,是被迫的、生物性的;「自化」則來自本身內在的驅力,是精神性的。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卅六

三十六 將欲翕之
將欲翕之,必固張之;將欲弱之,必固強之;將欲去之,必固舉之;將欲取之,必固予之;是謂微明。
柔弱勝強,魚不可脫於淵,邦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將欲翕之,必固張之;將欲弱之,必固強之。
弱之後「必固」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翕」,帛書甲本作「拾」,乙本「从手从翕」,王本、今本作「歙」。「翕」、「歙」古字通。「翕」,合也。
「固」,帛書作「古」。「固」,當然、應然。
「張」,開也。
將使翕合者,必定先要使之張開;將使柔弱者,必定先要使之堅強。
將欲去之,必固舉之;將欲取之,必固予之;是謂微明。
「微明」,深幽不顯,道理清楚。
將使除去者,必定先要使之興舉;將要取得者,必定先要使之給予;這種「將欲者」雖未形之,而「已然者」必固先之,從其已然中逆探其將欲者,雖然幽隱不顯,但道理甚明,故曰「微明」。
柔弱勝強,魚不可脫於淵,邦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「魚不可」,帛書甲本毀損「可」字。
「淵」,帛書甲本作「潚」,乙本作「淵」。「淵」,深水也。
「邦利器」,治邦之利器也,治邦以德也。
「示」,帛書甲本作「視」,乙本作「示」。
柔弱勝過剛強,魚不可以脫離深淵,治邦之德,不可以誇示人前。

本章言為政者治國不可以離道,猶魚不可脫淵。
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,皆是「將欲」之事,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,皆是必先已然之事。意謂若想要合之,必定先要張開;若想要弱之,必定先要強之;若想去之,必定先要舉之;若想取之,必定先要予之。
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,與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義象皆相反,然在未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之前,必定先要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。將欲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未成,必固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,所謂「未得之前先要失」。
本章常被誤解為含有權謀詐術成分,這種誤解,源自韓非之說。
《韓非‧喻老》:「越王入宦於吳,而觀之伐齊以弊吳。吳兵既勝齊人於艾陵,張之江濟,強之於黃池,故可制五湖。曰:「將欲翕之,必固張之;將欲弱之,必固強之。」晉獻公將欲襲虞,遣之以璧馬;知伯將襲仇由,遣之以廣車。故曰:『將欲取之,必固予之。』起事於無形,而要大功於天下,是謂『微明』,處小弱而重自卑,損之,謂『弱勝強』也。」
韓非舉事例以證「將欲」與「必固」之理,先以「必固」來達到「將欲」之目的。
我們先從老子「慈、儉、不敢為天下先」的三寶說起,得知老子的動機不是為了「欲將」而後「必固」,亦非以「必固」去達到「欲將」的目的,世事之理,實非只是數理與邏輯推論,若從結果去論是非,往往是荒謬不實的,人之事理,需全面觀析之,而動機是不可不重視的問題,雖由事象觀之相同,但由於人與動機的不同,則便有不同的評價與意義。
「打人」是恨人現象,不是好事,這是一般人認可的準則,但若一律如此定論,則未免與事實不符 這要看是誰打誰,為麼打等因素確定後,才能定論是否是好事。「棒打親兒」不是「親」恨兒之現象,反倒是「愛深責切」的事實,不但不是壞事,反倒是好事,若硬說是壞事,「棒打親兒」也只是必要之惡也。
或可以舉很多事例,說明「棒打親兒」是某些父母是變態行為,以此否定「愛深責切」的事實,這就是「以偏概全」,以不正常去論正常,是極不可取的論理角度。
韓非故意曲解老道,硬把老子作為法家的背書,實是法家之本色也。老子本段文字,說明事物之本然現象之理。「張之」是「翕」之象也,「強之」是「弱」之始也,「舉之」是「去」之兆也,「予之」是「取」之得也。所謂「物極必反」、「物壯則老」的道理,正如《老子》第五十八章:「禍乎福之所倚,福乎禍之所伏」是也。
老子提出這些自然現象之理,目的是要人明白福禍等同,故不可以事物的現象來定論,勿以福、禍而失道,當以常心視之,順道而為之,則福禍之來去,不足以傷身害性,即使是因之而喪身,亦是《老子》第三十三章:「死而不亡者壽」。
《韓非‧喻老》:「勢重者,人君之淵也。君人者,勢重於人臣之間,失則隊可復得也。簡公失之於田成,晉公失之於六卿,而邦亡身死。故曰:『魚不可脫於淵。』賞罰者,邦之利器也,在君則制臣,在臣則勝君。君見賞,臣則損之以為德;君見罰,臣則益之以為威。人君見賞,而人臣用其勢;人君見罰,而人臣乘其威。故曰:『邦之利器,不可以示人。』」
君勢如魚之淵,失勢則困,魚脫淵則不可生,為君者必須重勢,重勢之道在於邦之利器,邦之利器在賞罰。君賞罰分明則利器堅,臣民皆服;臣民服則君權固,君權固則政令行,天下唾手而治也。
「魚不可脫於淵」是自然生態的事實,但韓非卻作如此注解,實遠離老子之道。君勢如魚之淵,失勢則困,魚脫淵則不可生,為君者必須重勢,翻檢《老子》,有那一句的道理是和韓非所說的理由相呼應?若如韓非者流,當然也可以在聖經中找到犯罪的理由,大罵上帝是罪惡的製造者,該上天堂和下地獄,上帝早已安排好了,若是升天堂的名單中沒名的,再如何行善修德都不會上天堂,若是名單有名,是否惡貫滿盈也可以上天堂,但聖經是真的是如此記載麼?聖經的本意就是這樣麼?
《韓非‧內儲說下》:「傳一、勢重者,人主之淵也,臣者,勢重之魚也。魚失於淵而不可復得也;人主失其勢重於臣,而不可復收也。古之人難正言,故託之於魚。賞罰者,利器也,君操之以制臣,臣得之以擁主。故君先見所賞,則臣鬻之以為德,君先見所罰,則臣鬻之以為威,故曰:『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』」
依韓非之言,賞罰就是邦之利器也,操之在君則制臣,在臣則擁主。君要賞,臣則損之以為德,君要罰,臣則益之以為威,這與老子的「不言之教」的為政原則相牾,韓非之言左矣。
「賞罰」是法家治國之利器,實非道家治國之利器,後世學者,以為賞罰分明,政令通行無礙,則聖君可虛靜無為垂拱而治,這是錯誤的認知,更非老子之意。
王弼在本章的解注,也是深受法家和儒家的影響,而誤解老子之道。王弼說:「將欲除強梁、去暴亂,當以此四者。因物之性,令其自戮,
不以刑為大,以除將物也,故曰「微明」也。足其張,令之足。而又求其張,則眾所歙也。與其張之不足,而改其張者,愈益而己反危。」
依王弼說,除強梁,去暴亂,應要用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四策略,結果才能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,以此說法,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不是目的,而是達成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之前的手段。細思老子之人與言行,實非王弼所言,我們以四十一章作輔助工說明,四十一章:「明道如孛,夷道如纇,進道若如退,尚德如谷,大白如辱,廣德如不足,建德如偷,質真如愉。」老子明明是「明道」,世人以為是「昏暗」之道,「夷道」視作「崎嶇」之道,「進道」以為是「倒退」之道,「上德」以為是「不實」之道,「大白」則視作是「大辱」,「廣德」則以為是「不足」,「建德」以為是「怠惰」,「質真」以為是「阿謏奉承」,這就是上士與下士看「道」後所作的解釋與領悟,老子明明是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,老子認為為政者真的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,而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自然而得之,不是要為政者為了「翕之」、「弱之」,「去之」、「取之」而去「張之」、「強之」、「舉之」、「予之」。
老子要為政者「視素保樸,少私寡欲」,以達「絕智棄辨」、「絕為棄作」、「絕巧棄利」之境,老子要為政者「不尚賢」、「不貴難得之貨」、「不現可欲」,以達「無不治」之效,要為政者「不自是」、「不自見」、「不自伐」、「不自矝」,其目的是要「以為天下牧」,老子認為為政者的政治目的是「我無事而民自富,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好靜而民自正,我欲不欲而民自樸」,我們從這些話語中,試問那一句是韓非所言之理?王弼之說,謬也。
而王弼在解注「國之利器」中的「視人」為「任刑也」,更是荒唐。老子以「慈」為心,以「儉」為用,以「不敢為天下先」為念,豈能用一「刑」字來闡其義,「慈」、「儉」、「不敢為天下先」始能明其德。
老子治國之利器,「尚德無為」也,為政者當行「尚德無為」之事,不是把「尚德無為」作為「示人」之用。「尚德無為」是要做要行的,不是拿來「示人」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