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八 尚德不德
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。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。尚仁為之而無以為也。尚
義為之而有以為也。尚禮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攘臂而扔之。
故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。
前識者,道之華也,而愚之首也。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;居其實不居其華,故去彼取此。
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。
「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尚」,上也,通借。
「德」,一切作為皆不逞一己之智能,循道動而作為之。
「不德」、「失德」,「德」作「得」,外欲之「得」也,指「仁義」之美名和「禮智」之貨利言。
「無」,帛書本皆作「无」。
尚德者,不為外欲所誘所制,所以是個有德之人;下德者,緊握欲利之得而不放棄,因此是個無德之人。
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。
「為而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:「無不為」,樣樣皆可作為也。
《論語》<為政>:子曰:吾十有五而志於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知天命,六十耳順,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。」為甚麼七十可以從心所欲但又不踰矩?因為在七十之前的修為所致。尚德者尊道尚德,一切作為皆順應自然,故可「無不為也」。
尚德者的作為,全順應自然而無偏為,故「無不為也」。
尚仁為之而無以為也。
「而无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仁」有親疏之分。為政者當視全民一律,無親無疏之罣礙,自能如
「天地不仁」也。
尚仁者執仁以治,欲有所為,但又因親疏的罣礙而不知如何為之。
尚義為之而有以為也。
「尚義」,帛書乙本作「尚德」,明顯之誤。
「義」有利害之得。為政者以利誘之,以害害之,這種作為,皆自以為是,實非治天下之道也。
「又以為」,自以為有所作為。
尚義者執義治國,以為有所作為,實則是「自以為是」的作為。
尚禮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攘臂而扔之。
「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扔」,帛書作「乃」。
「禮」有貴賤之辨。為政者妄以貨利定尊卑貴賤,圖以禮法治國,實則國更亂也。
「莫之應」,沒有人回應。
「攘臂」,伸出手臂,捲起衣袖。
「扔」,引也,拉也,強行之。
為政者執禮治國,但無人響應,於是強制執行。
故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
「後」,帛書作「后」。
「道」,自其本然也。
故失道之後,必須要修德以歸道,失德之後才高舉仁,失仁之後才高喊義,失義之後才強行禮法。
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。
「薄」,帛書作「泊」,音近可借。「薄」,忠信不足也。
「亂」,災禍也。
「首」,《爾雅、釋詁》:「首,始也。」起源之義。
禮是忠信不足後的產物,是所有災禍的源頭。
前識者,道之華也,而愚之首也。
「前識者」,帛 甲本毀損。王弼注:前識者,前人而識也,即下德之倫也。」「下德之倫」,即指「執仁」、「執義」、「執義」而有所為者。下德者自以為是前識者,故逞一己之智能為治,結果是姦詐益生,名實相悖。
「華」,虛而不實,浮誇也。以「仁」、「義」取代「道」,實浮誇了「仁」、「義」之作用,「仁義」是無法取代「道」的。
「愚」,易順鼎作「遇」,易說可作參考。「遇」,遇也,「仁義」已非自然,故高舉仁義,實則是棄人之純樸本性,去追逐外在的「仁名」、「義利」。
「愚之首」,言仁義已失自然之「道」、「德」,是「遇」到「外誘外得」之開始。
自以為智者,逞一己之知能,妄以「仁義」取代「大道」,這是把「仁義」過分渲染而不實的說法,這也是捨人之樸然本性,而開始追逐外誘外得,外誘外得皆亂心敗德之欲,致使人不復返於樸。
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;居其實不居其華,故去彼取此。
「大丈夫」,尚德者也。
「厚」、「實」,德也。
「薄」,忠信之薄也,「禮」也。
「華」,道之虛飾也,「仁」、「義」也。
「彼」,帛書甲本作「皮」,指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。
尚德者居道德之厚而不居忠信之薄的「禮」,居樸實大道而不尚虛浮的「仁義」,故大丈夫棄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之執,而取尚德之修為。
本章言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皆無法取代大道。尤其是禮,更是人類所有災禍的源頭。
尚德者不受外得美名、貨利所惑所制;下德者,因捨不下外得名、貨之利,所以是個無德之人。尚德者所有的作為都是順應大道,故能「無不為也」。尚德者居深厚大道而不居忠信之薄的「禮」,居樸實大道而不尚虛浮的「仁義」。
執仁者因罣礙於親疏之情,如此「仁政」,真不知該如何去作為。為政者當要大公無私,所謂「聖人不仁」是也。
執義者自以為是,順己者為義,逆己者為害,故以順己與逆己作為之,這種「義政」,難以帶下治。
執禮者,以貨利強分尊卑貴賤,百官不相應,於是便強制去執行。
「尚德無為而無不為也」,《論語》<為政>:子曰:吾十有五而志於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知天命,六十耳順,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。」為甚麼七十可以從心所欲但又不踰矩?因為在七十之前的修為所致。尚德者尊道尚德,一切作為皆順應自然,故可「無不為也」。
「仁」、「義」、「禮」,成了竊取名位的工具,也桎梏了純樸自然的人性,為政者唯有「尊道修德」,成為「尚德者」天下始能大治。正如五十七章:「我無事而民自富,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好靜而民自正,我欲無欲而民自樸。」
為政背棄了大道後,借修德歸返真樸,而失德之後,則高舉仁以代道,失去仁後,則高喊以義取代仁,失義之後,則強行禮法。「禮」是忠信不足下的產物,是所有災禍的源頭。
前識者逞一己之智能,高舉仁義,制定規禮法,以為如此便能國治民安,但老子認為這一切若失去了真樸,便毫無任何意義了。無真樸的「仁義」,只是搏取美名令譽的工具,無真樸的禮法,為的只是滿足為政者的私欲而已,自有「名制」、「禮法」後,社會不但未見安泰,反是人災人禍益多,目睹這種亂象,老子的內心是極之痛苦的。
在「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」句中《老子》所分的層次,是四個層次五個面相,「道」與「德」是同一個層次。「道」與「德」是一體之兩面,面對萬物天地時用「道」,面對人時用「德」,「萬物天地」皆「尊道貴德」,一切皆順自然也,但唯有人不同,人因私欲貪得而遠離了大道,故人必需要「順道修德」,才能復返於自然復歸於「道」。
「尚仁」、「尚義」、「尚禮」的層次,則很明顯的告訢我們,當人棄道背德之後,欲以「仁」為治,但由於親疏的罣礙,「仁政」難施;於是以「義」為治,執義之君,順我者義,不順我者不義,這種自以為是「義政」,亦無法定邦安民。老子說:「(仁義只是)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。」雖老子不反對仁義忠信,但以此來取代道,則大不以為然。
最後只有用「禮」來治之,但妄定尊卑,妄行貴賤,結果諸侯之家是毀禮敗法之源,要人民守禮守法,自己卻毀禮敗法,國焉有不亡之理乎?
老子對「禮」的批判,至為強烈,「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也。」因「禮」成了繁文縟節,徒具儀式,諸侯、大夫篡位奪權,然後又立「禮」以行之,一個根本失禮的諸侯、大夫,竟然講起「禮」了,何以服人,故只有「攘臂而扔之」。
那些自以為智者,以為仁義可取代「道」與「德」,其實仁義乃過於浮誇,這是捨人純樸本性而追逐外得的開始。
「禮」在老子心中是極負面的評價,《老子》第三十八章:「尚德不德,是以有德,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,尚德無為而無以為也。尚仁為之而無以為也。尚義為之而有以為也。尚禮為之而莫之應也,則攘臂而扔之。故失道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夫禮者,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。」
在這章中,「禮」是「失道」、「失德」、「失仁」、「失義」之後的「產物」,且是「忠信之薄也」、「亂之首也」。在這章中,可見老子所面對的社會現象,是多麼讓他失望,老子對「仁」是尚可接受的,因為「尚仁為之」,自以為有事可為,事實尚又不知道有那些是可為的;對「義」則是雖不認同但勉強接受,因「尚義為之」,自己以為有為而為之;對「禮」則是大加撻伐,無法接受,因「尚禮為之」時,在「莫之應也」的狀況下,竟然是「攘臂而扔之」,這是老子無法忍受的。
《老子》五十一章:「道生之德畜之,物形之而器成之。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」,萬物天地皆是「尊道貴德」,唯人則否,老子提出「修德」,其自的是人經過修德之後,可以「尊道貴德」,復歸於「道」。
「道」是不分你我,亦無親疏、利害、貴賤之分,但「仁」卻以「親疏」分,「義」以「利害」分,「禮」以「貴賤」分,這些「分」,不合自然,也不合於「道」,故老子對「禮」作「忠信之薄也,而亂之首也」的嚴厲批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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