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一 夫兵者,不祥之器也
夫兵者,不祥之器也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居。
君子居則貴左,用兵則貴右,故曰:「兵者不祥之器也」。
不得已而用之,銛攏為尚,弗美也;美之,是樂殺人。夫樂殺人,不可以得志於天下。
故吉事尚左,喪事尚右,是以偏將軍居左,上將軍居右,言以喪禮居之也。
故殺人眾,則以哀悲莅之;戰勝,則以喪禮居之。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丙編第三同文,當以「郭簡楚簡」為本。
夫兵者,不祥之器也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居。
郭簡丙編第三並無此段文字,疑抄簡者節刪之。
然本段文字,在文義上言,與下文互應,故郭簡當依帛書補之。
「也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兵者」,兵器也,用以殺人,故曰「不祥之器」也。
「物」,指兵器。
「道」,帛書甲本作「欲」,王本、通行本作「道」。以文義言,作「道」者是也,帛書誤也。
「居」,處也,用也。
兵器,是不祥的工具,兵器這東西,人人都討厭它,所以,有道之為政者不會使用它。
君子居則貴左,用兵則貴右,故曰:「兵者不祥之器也。」
郭簡丙編第三「兵者」下缺「不祥之器也」五字,當依帛書補之。
帛書甲本在「故」後脫「曰」,當依郭簡補之。
帛書在「兵者」句後則有「非君子之器也」六字,然下文皆言「不祥」之事由,故此六字衍文,當刪。
「君子」,公、卿、大夫等國之重臣,上章之「佐人主者」。
「居」,日常生活。
「貴左」,以左位為尊。老子楚人,楚人吉事尚左,以左為尊,凶事尚右,以右為卑。
「用兵」,用在軍隊禮儀中,用於行軍作戰。
楚人之喪禮,右位為尊,但在軍禮中,行軍作戰之中,卻以右方為尊為貴,和喪禮「貴右」無別,意謂「兵事」與喪事無別,故曰「兵者,不祥之器也」。
君子日常生活中,以左位為尊,然在軍中,卻以右位為尊,所以說,「兵者,不祥之器也。」
不得已而用之,銛攏為尚,弗美也。
「不」,郭簡缺損,當依帛書作「不」。
「得」,郭簡書作「从目(貝)从又(手)」,帛書作「得」。
「銛」,郭簡書作「从金从舌肉」,帛書作「銛」。「銛」,刀口鋒利。
「攏」,郭簡書作「从廾(手)从糸龍」,帛書作「襲」,乙本作「从心从龍」,此字目前尚未識出。以簡文看,意有用「手」以「糸」綑「龍(攏)」,疑此字从「龍」聲,作「攏」。
「銛攏為上」,最好是把武器收攏不用,即不崇信武力。
「尚」,郭簡作「上」也,最好之上策。
「美」,讚美。
即使是不得已要用兵時,也不崇尚武力。
美之,是樂殺人。夫樂殺人,不可以得志於天下。
夫樂殺人,不可以得志於天下:「人,不可以」郭簡缺損,依帛書補。
「美之,是樂殺人」,美化戰爭,是表示喜歡殺人。
讚美戰爭的人,是以殺人為樂的人,以殺人為樂的人,是不可以得意於天下。
故吉事尚左,喪事尚右,是以偏將軍居左,上將軍居右,言以喪禮居之也。
「喪」,郭簡書作「从死从桑」,帛書作「凶」,乙本作「喪」。
「偏」,郭簡書作「从卞从又」,帛書作「便」,乙本作「偏」。
「將」,郭簡書作「从爿从酉」,帛書作「將」。
「禮」,郭簡作「豊」,帛書作「禮」。
「居之」,處理,等同看待。
所以,吉慶之事,以左為上,凶喪之事,以右為上。在軍禮中,地位
較低的偏將軍,反居左位,而地位高的上將軍卻居右位,這說明軍禮是以凶喪之禮儀來看待。
故殺人眾,則以哀悲莅之。
郭簡句前缺損「殺人眾」三字,依帛書補之。
「哀」,郭簡書作「从心从衣」,帛書作「依」,王本作「哀」。
「莅」,郭簡作「位」,帛書作「立」,王本作「泣」。「莅」,「蒞」也,臨也,面對之義。
戰爭之事,殺人眾多,要以哀悲之心情面對。
戰勝,則以喪禮居之。
戰勝之一方,也要以凶喪之禮來處理戰爭的事情。
本篇言兵器是不祥之器具,戰爭是沒有借口的,故不可美化戰爭,發生了戰爭,當以悲痛的心態面對戰爭。
「君子居則貴左,用兵則貴右」,說明「用兵」是凶喪之事,不是吉事,透露出古代的人對用兵的看法,這種看法,是值得我們深思的。
「不得已而用之,銛攏為尚」,看似不通常理,為何老子認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用兵,也不可崇信武力,也不能大動干戈,武力不是解決國與國、人與人的爭端問題方法,難道面對戰爭不是以取勝為目的嗎?老子認為戰爭非但不是解決爭端問題的方法,更使爭端問題複雜,造成怨怨相報,更加深彼此的傷害,所以,在「不得已而用之」,老子還要「銛攏為尚」的看法,這就是老子與眾不同的觀點。
老子認為,尊道尚德之君,本是「天下往」,怎會弄到兵戎相見呢?老子認為戰爭只是惡性的循環,故對戰爭是以「哀悲」的心情去面對,對所謂戰勝的一方,也是「以喪禮居之」的態度。
老子根本就反對戰爭。有人問:「難道在不得已時也不用兵嗎?」依老子看來,「太上之君」,怎會弄到「不得已」的地步呢?若為君者尚德無為,皆能「少私寡欲」,何有「不得已」之情勢?所以,老子認為任何戰爭的借口與理由,都是來自為政者「欲得」、「甚欲」與「不知足」。若為君者崇信「武力」,認為武力是最後的解決方法,以為靠強大的武力便可解決問題,認為在「不得已」的時侯,可以用武力來解決問題。以為還有「用兵」的最後一招,在有問題出現時,不會認真去談判,於是在有心無意間把雙方的糾紛弄到「不得已」的狀況中去,給「用兵」找有個藉口。若是沒有「不得已」的藉口,不理如何,用兵都是錯誤的選項,若真如此,何有戰爭?而事實上,戰勝戰敗只是惡性的循環,要想天下太平,戰爭不應是選項。
老子並無「止戰」的言論,因為「止戰」是應「征戰」而來。老子不可能教時君「止戰之法」,唯一的方法是不引發任何戰端,即不征戰,若老子有「止戰之法」,時君焉會就此不大動干戈?反正老子有「止戰之法」,這似乎無形中也鼓勵了戰爭。
老子要讓所有的統治者明白,任何戰爭是沒有「止戰之法」的,唯有不發動戰爭,才不會有止戰的問題。
老子也提醒所有的統治者,「兵者不祥之器也」,以「凶喪」之事來視戰爭,冀希統治者勿以武力圖霸爭強,不要為「天下先」,否則生靈塗炭,「夫樂殺人,不可以得志於天下」。雖在不得已的情勢下,也不以「用兵」作為解決爭端的手段,面對「用兵」之事,統治者當慎之重之。
老子面對當時的戰亂,提出「亡羊補牢」的方法,一方面提出嚴厲的譴責,不可以美化戰爭,「若美之,是樂殺人也」,嚴厲譴責好戰者「不可得志於天下」。
面對「戰後」的問題,又提出「積極補救」的方向,征戰雙方對戰爭是以「哀悲莅之」,說明戰爭不是解決征戰雙方的方法與手段,無論勝負,雙方皆以「同悲」的態度面對戰爭的結果。
而所謂戰勝的一方,以「凶喪之禮」來處理,使戰勝的一方,不以「戰勝者」的姿態出現,而是「果而弗伐、弗矝、弗驕」,把「不得已」的心情完全表達出來。
如此,戰敗的一方的怨恨與報復,也會因而大大降低;而對戰勝的一方,也不會因戰勝而鼓舞「好戰」的意識。如此的態度與方式,「戰爭」只是一時之苦難,卻能換得長久的和平。
要化除戰爭,時君必須要「少私寡欲」、「不甚欲」、「不欲得」、「知足」、「知止」,如此才能「無不克」,才能「莫知其極」,於是「天下往」,「子孫以其祭祀不絕」,天下「自化」而太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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