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8月30日 星期日

老子新校新義之卅

三十 以道佐人主者
以道佐人主者,不欲以兵強於天下,善者,果而已,不以取強。
果而弗伐,果而弗喬,果而弗矝,是謂果而不強,其事好長。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甲篇第四同文,當以「郭店楚簡」為本。
以道佐人主者,不欲以兵強於天下。
帛書本章句順甚亂,且衍文衍句甚多,於文後說明之。
「道」,郭簡書作「从行从人」,義謂人於路中行,帛書作「道」。以老子而言,「道」當指「順其本然」的「無事無為」之德。
「佐」,郭簡書作「从來从左」,帛書作「佐」,或作「差」。
「主」,郭簡書作「宔」,帛書作「主」。《爾雅‧釋訓下》:「公卿大夫謂之家,又謂主。」
「人主」,泛指執政者;「佐人主者」,泛指輔政之臣。
「欲」,郭簡作「谷」,帛書作「以」,當依簡本。
「強」,郭簡書作「从弓从口从二」,逞強圖霸之義。
輔政的人當以尚德無為之道來輔政,不會以武力逞霸於天下。
善者,果而已,不以取強。
「善者」,善於用兵者。
「果」:《爾雅‧釋詁》:「果,勝也。」
善於用兵者,只是會打勝仗而已,不因此而爭強。
果而弗伐,果而弗喬,果而弗矝,是謂果而不強。
「伐」,帛書乙本作「伐」。《玉篇‧人部》:「伐,自矝曰伐。」《孔傳》:「自功曰伐。」恃功自誇曰「伐」。
「驕」郭簡作「喬」,帛書乙本作「驕」。
「矝」,郭簡書作「从矛从命」,令通命,故此字當書作「矝」,作「矜」者形誤也。「自矝」,自我膨脹也。
是謂果而不強:言果而弗伐、弗驕、弗矝者,就是「不強」的表現。
戰爭勝者,不當恃功而自誇,不當恃功而自我驕狂,不當恃功而自我膨脹,勝者勿伐,勿驕,勿矝,這就是「果而不強」。
其事好長。
其事:「不強其事」。
「長」,郭簡此句歸下章,誤點標號也。帛書作「還」,依簡本作「長」。
果而不強者,他的事功必會長久不衰。

本篇言以無事無為之德作為輔政之臣,是不以武力逞強於天下,這樣的事功就會長久不衰。
郭簡與帛書甲本、乙本、及王本,在經文內容與句序上皆有相當的差異:帛書「師之所居,楚朸生之。……物壯則老,是謂之不道,不道蚤矣。」,乙本殘缺甚重,看似與通行本近,通行本「其事好還。師之所處,荊棘生焉,大軍之後,必有凶年。……物壯則老,是謂不道,不道早矣。」
依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的編輯,本章則在甲編第四,在「古之善為士者」篇前,這種編輯,較帛書系統合理。
《漢書‧嚴助傳》:淮南王劉安上書云:臣聞軍旅之後,必有凶年。又云:此《老子》所謂「師之所處,荊棘生焉」者也。
可見漢初淮南王所見《老子》文本,並無「大軍之後,必有凶年」八字,而河上公則誤衍而入正文,後人又據河上本改王弼本,故宋時范應元所見王本已有此八字。
帛書已衍「師之所居,楚朸生之」八字,通行本更衍「大軍之後,必有凶年」八字,本章此十六字肯定是衍文,當刪無誤。
帛書:「果而弗驕,果而弗矝,果而弗伐,果而不得已居,是謂果而不強。」帛書「果而不得已居」,簡本並無此句。依帛書文義觀之,「是謂果而不強」是「果而弗驕,果而弗矝,果而弗伐,果而不得已居」的結論,言「果者」在「不得已」的情況下「居」其事功,是可以接受的,這句話是老子原文否?疑之。
何謂「不得已」?「果而弗驕,果而弗矝,果而弗伐」怎會有「不得已」的狀況發生呢?「不得已」只是個藉口而已,不能信服人心。
疑「果而不得已居」句,乃後人所加,刪之。
而「物壯則老,是謂不道,不道早矣。」與本篇章旨不類,當是《老子》第五十五章「合德之厚者」之文,依郭簡當視作衍文刪之。
帛書「其事好還」,簡本作「其事好長」,帛書此句置在第三句,簡本則作本章結語,句序當依簡本。
「人主」,春秋之時,雖公卿大夫在「家」亦可稱「主」,以下句「不欲以兵強於天下」看,「人主」當指「天下最高統治者」。故「人主」不必界限於公卿大夫,當泛指執政者較宜;「佐人主者」,亦不必限於「士」,當泛指輔政之臣較宜。
「善者,果而已」,《論語‧子路》:「行必有果。」謂行必有成也。《說文》:「果,木實也。」
王弼注:果,猶濟也。言善用師者,趣以濟難而已矣,不以兵力取強於天下也。
王弼說善於用兵者,用兵只適用「濟難」而已。所謂「濟難」,「禁暴除亂」也;「果」,用兵達到「禁亂除暴」,事濟功成則止,而非「以兵強於天下」也。
《老子》三十五章:「執大象,天下往。往而不害,安坪大。」「以道佐人主者」,乃「執大象」以輔人主,天下因而「往」之,「往而不害,安坪大」,何有用兵濟難之理、之事?而以「濟難」作為「不得已而用之(兵)」的理由,老子指出此乃「樂殺人」者,是「不可得志於天下」者。老子認為用兵,是根本無法解決問題的,即是「善者」,只是「果而已」,問題還是沒有解決。
《老子》第三十一章:「兵者,不祥之器也。」以此看王弼言,用兵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用之,用兵的目的,不是「以兵強於天下」,只是達到「濟難」的成果便止。然三十一章:「不得已而用之,銛攏為上。」雖面對「濟難」,老子仍是極力反對用兵。若是「無事無為」之君,焉會弄成「不得已」的狀況?「無事無為」之君,已是「天下樂進而弗壓」,已是「天下莫能與之爭」的境界,根本「無難」,又何須「濟難」?疑王弼說已非老子之本義。
老子說「果而已」,實是認為用兵只是求勝而已,並不會解決「濟難」的問題,是不具任何正面的意涵。
「強」,在老子書中,亦有負面之義涵,《老子》第十二章:道「雖微,天地弗敢臣。」第五章:道是「微弱玄達」,第四十章:「返也者,道動也,弱也者,道之用也。」老子認為道是「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」、「和光同塵、挫銳解紛」的「骨弱筋柔」之德,「強」者,「心使氣曰僵」,實非「長生久視之道」也。
若「果者」是「果而弗伐,果而不驕,果而不矝」,則另有意義,言當下之情況,戰事已有,如此之「善者」,事功才能維持長久。
以「無事無為」之德輔助人主者,根本不會想到用武力來逞強於天下。善用兵者,只不過是會打勝仗而已,善者不會因此而逞強威嚇。
戰勝者不恃功自誇、不驕狂、不自我膨脹,這就是「果而不強」的表現,他的事功自會長長久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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