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 唯與可
唯與可,相去幾何?美與惡,相去何若?人之所畏亦不可不畏人。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乙篇第三同文,當以「郭店楚簡」為本。
又「絕學無憂」四字,帛書系統把本句編在第二十章章首,誤也,當依「郭店楚簡」編入四十八章。
唯與可,相去幾何。
「唯」,應諾。
「可」,帛書作「訶」,訶斥。
「幾何」,郭簡作「幾可」,帛書作「幾何」。
恭敬的應諾與嚴厲的訶斥,相差又有多少?
美與惡,相去何若。
「惡」,郭簡作「亞」,帛書作「惡」。「惡」,醜也。
「何若」,郭簡作「可若」,帛書作「何若」。
美與醜,相差又有多少?
「唯」、「訶」、「美」、「醜」皆事物之外象,非事物之真,故尚德者不會為此外象而喜憂。
人之所畏亦不可不畏人。
郭簡在「所」字下有重文號,抄簡者衍,當刪。
「畏」,恐懼。
「人」,王本、通行本脫此字。
人所畏懼者,畏懼者也不可不畏懼人。
本篇言為德者雖不受事物之外象所制,但也要畏人之所畏。
帛書乙本、王本、通行本於「唯與可」句前有「絕學無憂」,而帛書甲本無,「郭店楚簡」則編於四十八章之末,依簡本為準。
帛書在「畏人」句下有「朢乎,其未央哉!眾人熙熙,若享於太牢,而春登臺;我泊焉未兆,若嬰兒之未孩。纍乎,如無所歸!眾人皆有餘,我獨若遺,我愚人之心也,沌沌乎。俗人昭昭,我獨若昏乎;俗人察察,我獨悶悶乎。忽乎,其若海;恍乎,其若無所止。眾人皆有以;我獨頑以鄙。我欲獨異於人,而貴食母。」
(浩瀚啊,大道無涯無際呀!眾人「熙熙」、「享太牢」、「春登臺」,縱情享樂;我則是素樸純真如嬰兒。落落不羣呀,像是無所歸依!眾人皆都有餘,唯獨我好像不足,我有個樸實之心。俗人自炫其明,唯我暗昧無光呀;俗人自賢精明,唯我愚憨呀。沈靜無語,像是湛深大海;飄忽無跡,像是無有止境。眾人皆展顯其才,唯我像是愚頑鄙陋。唯獨我與眾人不同,我重視尊道尚德,視素保樸為我生活的根本。)
這一段是說明老子和俗人的生活的態度,是截然不同的:眾人「熙熙」、「享太牢」、「春登臺」,縱情享樂;老子則是素樸純真如嬰兒。眾人皆都有餘,唯獨我好像不足;俗人自炫其明,唯我暗昧無光呀;俗人自賢精明,唯我愚憨呀。眾人皆展顯其才,唯我像是愚頑鄙陋。唯獨老子與眾人不同,以尊道尚德,視素保樸為生活的根本。
在文中,一句「纍乎,如無所歸!」,隱約地可嗅到一絲老子和俗人間的疏離感。
郭簡並無此段文字,是抄簡者節抄或是不同之章節,各有說法。依文義觀之,此段文字,與上文有其相應之處,使上文文義更加清楚,但从文句類型來看,不甚相類,結構亦不甚緊密,偶是後人注文,疑本不屬於此處,而在帛書形成時,由他簡錯入所致。
「唯」、「訶」、「美」、「惡」皆現象,非事物之本質,世俗同則「唯」,異則「訶」,悅則「美」,怒則「醜」,若逐現象而失其真,求外得而喪其德,這有甚麼意義呢?
世俗的「唯訶美醜」、「是非善惡」、「貴賤尊卑」的價值地判斷與取捨,實是相對而論,由於這些現象,隨時空的不同而不同,因人的愛惡而改變,致有「昨非今是」、「齊賞楚罰」、「橘逾淮為桔」、「情人眼中出西施」等現象,而世俗的價值、是非功過、成敗得失,亦因時、空、人的不同而大不同,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夢幻覺,人生若隨著這些夢幻在打轉,耗盡心力追逐之,實是戕害心性甚烈,故老子慨然地說:「相去幾何?」
世俗的事理如此混亂,怎可任意妄為,故眾人所畏者,亦當畏眾人。
高明:「今本皆作『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』,經文則與帛書大相徑庭。今本所言乃謂:人所懼怕的,不可以不懼怕;帛書所言則謂:人所懼怕者,被懼怕者亦懼怕人。今本所言是正順式,帛書所言乃正反式。劉殿爵:『今本的意思是:別人所畏懼的,自己也不可不畏懼。而帛書本的意思是:為人所畏懼的----就是人君----亦應畏懼怕他的人。兩者意義很不同,前者是一般的道理,後者是對人君者所說有關治術的道理。』劉說誠是。」[一]
依劉殿爵與高明的說法,與七十四、七十六章相呼應。
七十四章:「民之不畏威,則大威將至矣。「
(人民不畏懼為政者的威壓,則天威就會降臨到為政者的身上。)
七十六章:「若民恆且不畏死,奈何以殺懼之也?若民恆是死,則而為者吾得而殺之,夫熟敢矣。」
(人民不畏懼死亡,為何要用死亡來恐嚇人民呢?如果人民真的畏懼死亡,天威就會得而殺之,看誰敢恐嚇人民了。)
一般道理言,人面對「人之所畏」者,心理與態度至為重要,「有德者」明乎此皆現象,也是「亦畏之」,故知,並非「有德者」面對人之所畏而故作不畏,亦不會故作不畏人,因為「有德者」定會「和光同塵」,非凸顯自身之德,而罹「自伐、自矝、自驕」之咎。
或曰人民畏懼統治者,統治者亦不可以不畏懼人民。民心如水,可以載舟,可以覆舟,為政者怎可以不畏人民。
[一] 高明 《帛書老子校注》 頁三一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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