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 載營魄抱一
載營魄抱一,能毋離乎?摶氣致柔,能嬰兒乎?滌除玄鑒,能毋疵乎?愛民治國,能毋以「德」乎?天門啟闔,能為雌乎?明白四達,能毋以知乎?「生之畜之,生而弗有,長而弗宰也,是謂玄德。」
「德」,帛書甲本毀損,乙本作「智」,不合老義,疑帛書筆誤,故作者改此字作「德」,請讀者批評。
「生之畜之,生而弗有,長而弗宰也,是謂玄德」四句,文義與前文不類,疑為五十一章錯簡重出,本章不論。
載營魄抱一,能毋離乎?摶氣致柔,能嬰兒乎?
「能」字之前文句,帛書甲本全毀損,依乙本校補之。
「載」,發語詞,若夫之意。
「營」,養也。
「魄」,形體也。養生也。
「抱」,負也,
「一」,道也。
「毋」,勿也。
「離」,罹也,罹憂也。
「摶」,環也,運也,聚結也。「摶氣」即運氣吐納的修練工夫。
「嬰兒」,指人初生時候骨柔筋弱的狀態。
「摶氣致柔」,透過聚結精氣而致柔,能如嬰兒般骨弱筋柔嗎?
世人皆以為如此養身是對的,但老子認為這是違反自然的事。
過於重視養生而又能得道,能不罹憂乎?透過運氣吐納而聚結精氣的修養功夫而致骨弱筋柔,可以像嬰兒一樣嗎?
滌除玄鑒,能毋疵乎?愛民治國,能毋以智乎?
「愛民……智乎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滌」,帛書作「脩」,義通「滌」。
「玄」,大也,深也。
「鑒」,帛書獲本作「藍」,音義如「鑒」,鏡也。古人以器盛水以為鏡。「玄鑒」言以大槃盛水,清者多而濁者少。
「疵」,瑕也,指「鑒」之小病也。
「德」,帛書甲本毀損,乙本作「知」,「智」也。然「知」、「智」義不合老道,疑乙本、王本、通行本皆誤此字,此字當是「德」字才合老子之義。
滌洗槃鑒至潔,怎能沒有任何沈濁瑕疵呢?愛民治國之事,難道不用一點智巧嗎?
天門啟闔,能為雌乎?明白四達,能毋以知乎?
此段帛書甲本全毀損,依乙本作補。
「天門」,《莊子‧天運》:「其心以為不然者,天門弗開矣。」「天門」,心也。
「闔」,合也。
「雌」,《老子》第二十八章:「知其雄,守其雌。」雄強雌弱,老子貴柔,故去強守弱。
「明白四達」,感官敏銳也。感官敏銳,能不用智以外求嗎?這是為學者自以為然的事,老子則不以為然。
心門為外得所惑而開合不已,如此能求弱守靜嗎?眼耳口鼻敏銳,能不用智以外求嗎?
本章旨在說明養身、為政、為道之道。養身與為道不能並有,為政者當以道為治國之本。
首二句講養生,次二句講為政,未二句講為道。
「一」,道也。《老子》第二十二章:「是以聖人執一,以為天下牧。」第三十九章:「昔之得一者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神得一以靈,谷得一以盈,侯王得一而以為天下正。」
「載」是設問句詞,為「營魄抱一」、「滌除玄鑒」、「天門啟闔」三項提出質問。
「營魄守一」質「養身」之疑。任何養身之法,若不循自然而養之,則這種這養身的方法,不是在養身,而是在害身。
「嬰兒」,指人初生時候柔弱的狀態。《老子》第五十五章描寫嬰兒是:「骨弱筋柔」,因嬰兒「骨柔筋弱而握固」是「精之至也」、「終日號而不啞」,是「和之至也」。老子認為人要歸返本真,如「嬰兒未孩」的時期。
「營魄」、「摶氣」都是養身之法,但皆不因其自然,故老子認為不可達到「毋離」、「嬰兒」之境,因這些都是「不道」之行為。《老子》第五十五章(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文):「益生曰祥,心使氣曰僵,物壯則老,是謂不道。」
「滌除玄鑒」質「為政」之疑。滌洗玄鑒至潔,然後注水以照,雖清者多,亦不免有少許沈濁,這就是「疵」,老子以此言治邦之道亦如滌除玄鑒一樣,為政當尚德無為,清靜自然,如槃鏡之水,清者自然在上,濁者自然下沈。
愛民治邦,能毋以智乎?此句在釋義上有困惑之處,第五十七章:「我
無事而民自富,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好靜而民自正,我欲不欲而民自樸。」若本章所言是真,則「能毋以智乎」義不通。在老子看來,用「智」不在乎用多用少的問題,也不是用在甚麼事上可甚麼事上不可的問題,第十九章:「絕智棄辨」、「絕巧棄利」,由此看來,老子是根本絕棄用智的,所以,「愛民治邦,能毋以智乎?」不合老道,疑本句有誤。
王弼:「治國無以智,猶棄智也。能無以智乎?則民不辟而國治之也。」
《老子》第六十五章:「為道者非以明民也,將以愚之也。民之難治
也,以其智也。故以智治邦,邦之賊也;以不智治邦,邦之德也。」
以智「治邦愛民」,舉世為政者皆然如此,老子則不以為然。
本句的「智」,當是「德」字之誤,與下句的「明白四達,能毋以智乎?」有所區別。
老子認為愛民治邦的為政者,當導民於純樸,民之難治,是因人民尚智不尚德,故為政者當以不智治邦,這才是愛國治邦之為政者。
世俗的為政者,以為治邦當顯一己之知能,故處處盡其智,事事逞其能,結果上行下效,詐偽並作,上下交相賊,為政者偽而臣民者詐,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,各盡使其智,各盡謀其利,邦因而亂,國因而危,民因而困,故老子說:「以智治邦,邦之賊也」。
常驚嘆古人,在不解之處強求甚解,在不通之處,卻強行通過,因為他們常犯「盡信書」的問題。所以,讀書應有「疑心」,然後求證以去疑,疑而得解,真讀書者。
「天門啟闔」質「為道」之疑。為道者以為心門啟啟合合,深受外欲外得所惑所困,故無從守雌守靜,耳聽目明,色香味美,怎能不用智去求外欲外得來滿足一己之欲呢?
「營魄抱一」、「摶氣致柔」是養身問題,若沒有「精之至也」、「和之至也」,這是「益生」之舉,不但不能養身,反是害性戕生,是不合乎道的,不合乎道的,就要「不道早已」。
「滌除玄鑒」、「愛民治邦」若是以智作為之,如「滌除玄鑒」,始終不能沒有沈濁,以智治邦,是邦之賊也。
「天門啟闔」、「明白四達」,若是「天門」啟闔不已,而「明白四達」則成了外欲外得的孔道,不能達到「為道者日損」境界,反沈淪至「為學者日益」的深淵。
年青時,識一玩猴人,他談起往日如何捕猴。
往日捕猴,先做一瓶,瓶口細到只容猴手伸入,然後把瓶繫妥,內外放些一花生,置於猴群出沒處。
猴子撿食花生,到瓶口,見內有花生,猶疑甚久,但始終無法抗拒瓶內花生的誘惑,於是小心翼翼地從瓶口淺處勾些花生出來,後來則伸手進入瓶內,要把瓶內的花生整把抓出來,誰知當猴子手握成拳狀時,由於體積變大,無法再拉出來,於是就驚惶尖叫,又急又跳,但牠不知道只要把手鬆開,手便可出來的道理,於是牠便從此失去自由而成了耍猴人的搖錢樹了。
以人來看,猴子實在太笨了,但在猴子來說,牠實在無法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,明明自己非常小心,明明自己可以伸手進去,為甚麼拿了整把花生手就拿不出來了?
人何況又不是這樣嗎?自以為小心,自以為可以高枕無憂,但最後卻泥足深陷在物欲、外得的瓶中而無法自拔,終於失去了自我、自由而成為物欲、外得的奴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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