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 古之善為士者
古之善為士者,必微弱玄達,深不可志,是以為之頌:豫乎其如冬涉川,猶乎其如畏四鄰;嚴乎其如客,渙乎其如懌,淳乎其如樸,混乎其如濁。孰能濁以靜者,將徐清。孰能安以動者,將徐舍生。保此道者不欲呈,夫唯不欲呈,是以能敝而不成。
本章與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甲篇第五同文,當以「郭店楚簡」為本。
古之善為士者,必微弱玄達,深不可志,是以為之頌。
「古」,簡本句首本作「長古」,然「長」字乃屬上讀,是抄簡者誤點
句讀符號所致。
「士」,乃指上篇《老子》第三十章「以道佐人主者」,當泛指「輔政者」。「帛書乙本」、「通行本作「道」,誤也。
「必」,一定是。
「微弱」,簡本作「非溺」,即「微弱」,<帛書乙本>作「微眇」,王本作「微妙」,當依簡本為準。《老子》第五十五章「骨弱筋柔而捉固」。
「玄達」,言士對道之深厚通達。
「志」,通行本作「識」。「志」、「識」義通。
「士」,不自顯其德,故不伐,不驕,不矝,故其「德」曰「不可志」也,非指「士」不可志,「士」是有體有形,故「士」是可志的。「不可志」是指「士」的「含德之厚」的「德」。
「深不可志」,這不是說「士」是深不可志的,而是指士的「微弱」與「玄達」的道理是深不可志。
「是以為之頌」,帛書作「夫唯不可志,故強為之容」,「夫唯不可志」,是帛書誤以為「士」不可志,實「士」乃可名且有形,當可志也,帛書此句當刪;既是「深不可志」,難道「強」就「可志」乎,此字於義不合,當是衍文。
「頌」,帛書作「容」。「頌」、「容」義通,形容也。
古時善以道輔政者,必能體悟道動的微弱、玄達的道理,故能循道而動之。「士」是可名而有體的,故為他作一些形容。
豫乎其如冬涉川。
豫乎其如冬涉川:簡本挩「其」字。
「豫」,簡本作「夜」,帛書作「與」,王本作「豫」。「豫」,謹慎戰兢貌,亦有「安逸」義。
「如」,簡本作「奴」,帛書作「如」。
「冬涉川」,義指「如履薄冰」也,言戒慎戰兢貌。冬季河川結冰,看似堅固可行,然「薄冰」看似堅固,實則危也,故須「豫之」。
「士」之言行舉止「謹慎戰兢」如履薄冰,其心實則是「安逸沈靜」。
猶乎其如畏四鄰。
「猶」,簡本作「猷」,帛書作「猶」,疑懼不安貌。
「畏」,郭簡書作「愄」,帛書作「畏」。「畏」,極敬也。
「士」之言行舉止「極敬」如「畏懼四鄰」,其心實則是「謙和誠敬」。
嚴乎其如客。
「嚴」,簡本作「敢」。「敢乎」,乙本作「嚴呵」,端莊嚴謹貌。
「客」,謙讓而不為主。
「士」之言行舉止「端莊嚴肅」如客之謙讓,其心實則「莊重謙讓」。
渙乎其如釋。
「渙」,《說文》:「渙,流散也。」
「釋」,簡本作「懌」,帛書作「淩澤」,又作「凌釋」,冰溶解成水而溢流。
「士」之言行舉止「隨和」如冰溶之水,其心實則是隨器而形之,無固無必。
淳乎其如樸。
「淳」,簡本作「屯」,乙本作「沌」,王本作「敦」。
「淳」、「愚」、「純」、「敦」皆指「不聰明貌」。
「士」之言行舉止「敦厚」如樸,其心實乃純真本性也。
混乎其如濁。
「混」,簡本作「坉」,帛書作「湷」。《玉篇‧土部》:「坉,坉水不通,不可別流。」《集韻‧混韻》:「坉,塞也。」「忳」,「混」也,「渾」也。「混」,不明。
「濁」,不清也。
「士」之言行舉止「樸拙」如混濁之水,難以看清,其心實則如積水
空明而不自現也。
「帛書」系統文本在本句前皆有「曠呵其若谷」句,簡本無,依簡本。
孰能濁以靜者,將徐清。
「孰能」,帛書挩此二字。簡本作「竺能」,與「孰能」,「誰能」通。義指「道」也。
「靜」,簡本作「朿」,帛書作「情」,乙本作作「靜」。
「徐」,簡本作「舍」,帛書作「余」,乙本作「徐」。「徐」,漸漸之義。
道能使濁動不安回歸安靜,天下將慢慢回到清明安定。
孰能安以動者,將徐生。
「安」,簡本作「庀」,帛書作「女」,王本作「安」。「安」,寂靜無生機之義。
「動」,帛書作「重」,王本作「動」。「動」,生機盎然之義。
道能使寂靜活動起來,天下將慢慢充滿生機。
保此道者不欲呈。
簡本「呈」字上有「尚」字。據帛書及文義,此句「不欲盈」義已足,「尚」乃衍字,當刪。
「谷」,帛書作「欲」。
「呈」,帛書本作「盈」。
保養(遵行)此道者,一切循道之動而行,不刻意追求盈滿。
夫唯不欲盈,是以能敝而不成。
簡本此段挩文,據帛書補。
「能」,義作「寧」。
「敝」,裂也,廢也。
只有不刻意追求盈滿,所以寧可敝廢而不求成。
本篇言體道輔政之士的外象與本質。
本章依「郭店楚墓竹簡《老子》」的編輯是編在甲篇第四「以道佐人主者」之後,較帛書的編法合理。
古時善為士者,外象是微弱,實質是玄達的,且深通大道而不自顯,常人難以明識之,所此需要描述他的形象與本質。
「士」,即指上章「以道佐人主者」言。
「微弱」,《老子》第五十五章「骨弱筋柔而捉固」。
「士」循「道動」而動,《老子》第三十五章:「故道之出言,淡呵,其無味也。視之不足見,聽之不足聞,而用之不可既也。」第十四章:「視之而弗見,名之曰微。聽之而弗聞,名之曰希。捪之而弗得,名之曰夷。」「道之動」,甚微甚弱,故微、希、夷。「非溺」當作「微弱」,是也。
常人誤以為得道之「士」是高深莫測、難以形容,事實上,老子認為「士」是可名而可形容的。
「是以為之頌」,帛書作「夫唯不可志,故強為之容」,「夫唯不可志」,是帛書誤以為「士」不可志,實「士」乃可名且有形,當可志也,帛書此句當刪;「強」,既是「深不可志」,難道「強」就「可志」乎,此字於義不合,當是衍文。
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:「有狀混成,先天地生,敓乎繆乎,獨立不亥,可以為天地母,未知其名,字之曰道,吾強為之名曰大。」此指「道」本無名無形,故對「有狀混成」名之曰「道」曰「大」,皆是「強」名之舉。
「豫」,亦有「安逸」義。《爾雅‧釋詁上》:「豫,樂也。」邢昺疏:「豫者,逸樂也。」《釋詁下》:「豫、寧、綏、康、柔、安也。」解注此字時,除作外貌如「謹慎戰兢」外,同時也要領會內心的「安樂」情狀。
善為士者內心安泰,外貌審慎,表現於外的如冬履薄冰;內心溫良,外象戒慎,如畏四鄰。內心恭敬,外象嚴謹,像是為人賓客;內心無我,外象親和,如冰之溶解。內心純真,外象淳和,如樸實之材;內心憨厚,外象樸拙,像是混濁之水。在此,若以外象觀之,「士」與一般人沒有分別,然「士」之內心,則與常人有異。
其實,士之言行舉止,與常人無異,只是士的內心與本質不同,這才是問題的重心。世人不察,以為士之言行必迥異於常人,故以「深不可識」來形容。而「深不可識」者,不是指士之言行舉止,而是士所奉行的「微弱玄達」之道,這才是深不可識的。
「冬涉川」,當為老子舊文應無問題。古人視「涉川」為危險之事,故有「欺山莫欺水」之警語。而人「涉川」,不論是「大川」、「小川」皆慎警之。「冬涉川」,義近「如履薄冰」也。冬季河川結冰,看似堅固可行,然「薄冰」看似堅固,行則危也,故不得不慎也。
面對事理,人皆以「冬涉川」之戰兢態度去應對,然常人是以得失來衡之,而士則以安泰之心處之;常人以「畏四鄰」視之,士則以「謙敬之心」面對;常人以「如客」態度去面對,士則以「不自固」以待之;人以「如釋」視之,士則以「隨和」應之;人以「如愚」視之,士則以「真誠」待之;人以「如濁」視之,士則以「不自見」處之。這是常人與士外象相類,但本質卻大不相同之處。
誰能得此道者,便能止濁而清,天下就會慢摱澄清純樸;誰能得此道者,便能止寂而動,天下就會慢慢生機盎然。保養有這「徐清」、「徐生」的得道之「士」,是不會刻意追求盈滿的,只有不刻意追求盈滿者,才寧可敝而不求成。
唯有得道之士,透過「靜」的工夫,才能使混濁不安的世局漸入清明;唯有得道之士,透過「靜」的工夫,才能使死寂的世局漸入生機盎然。
得道之士,不會故執追求事功盈滿而行道,也不會刻意為求成功而行道,故寧敝而不求圖成。
人以成敗得失論世事,而得道之士,則以順道尊德過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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