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道,可道也
道,可道也,非恆道也。名,可名也,非恆名也。無名,萬物之始也;有名,萬物之母也。故恆無欲也,以觀其妙;恆有欲也,以觀其所曒。兩者同出,異名同謂,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
道,可道也,非恆道也。名,可名也,非恆名也。
「道」,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:「有狀渾成,先天地生,寂乎!漠乎!獨立不垓,可以為天地母。吾未知其名,字之曰道。吾強為之名曰大,大曰逝,逝曰遠,遠曰返。道大,……道法自然。」「道、大、逝、遠、返」雖各有其義,但都不能盡表「有狀」之極致,「道」之本體是無法稱名的,無法形容的,是自有永有永不毀滅的,是昔在今在以後永在的,是不須依著他者便可自存的。
「可道」,可以稱名的,可以說的,可以形容的。
「恆道」,道也,即「法自然」之道。
「名」,人給萬物稱名,只是方便讓人識別而已,和萬物之本體、本質無關,對萬物言,亦無任何實質意義。
「可名」,可以稱名的。
「恆名」,萬物之本體、本質。
「道」,可以說的道,不是永恆之道。「名」,可以以名命之的,不是事物的本體。
無名,萬物之始也;有名,萬物之母也。
「無」,帛書作「无」。
「無名」,道之本體。
「有名」,道之動也。
「始」,母也,本也。
「無名」,道也,是萬物之始也,「有名」,道之動也,萬物生也,畜育萬物,故云「萬物之母也」。「無名」、「有名」乃道之一體兩面,「無名」、「有名」皆為道。
故恆無欲也,以觀其妙;恆有欲也,以觀其所曒。
「故」,帛書甲本毀損。
「恆無」,帛書甲本作「垣无」。
「妙」,帛書甲本作「眇」。
「曒」,徼也,求也。
「恆無欲也」,體道之體也。
「恆有欲也」,觀道之動也。
「恆無欲也」則順應自然以體道,以此來觀道生萬物之精微妙義;「恆有欲也」則求道以遵循,以此來探求萬物生息之理。
兩者同出,異名同謂,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
「門」,帛書甲本毀損,依乙本作「門」。
「謂」,帛書甲本作「胃」。
「又」,帛書甲本作「有」。
道體之無,道動之有,名不同而實義相同,真是玄之又玄,道體與道動間的無、有相生,眾妙之門也。
本章言道之玄妙,非可言可名者,為政者當順道而為,可體驗萬物之奧妙,有心求道,可體認萬物生息變化之道理。
「道,可道也,非恆道也;名,可名也,非恆名也。」帛書甲本作「恆道」、「恆名」,王本、通行本作「常道」、「常名」,可見王本、通行本因避漢孝文帝劉恆之諱,改「恆」作「常」,此文本成書當在漢武帝之前。
王弼:「可道之道,可名之名,指事造形,非其常也。故不可道,不可名也。」
「指事造形」是指可識可見可量可觸之事物現象,道不是「指事造物」故不可名不可言,故可言可名者,實非恆道恆名也。
「不可道」之「道」,「不可名」之「名」,則是「恆道」、「恆 名」。也就是「道」。高明:「老子把『道』與『名』作為同一事物之兩方面提出討論,第一次指出名與實,個別與一般的區分;同時他以『恆道』、『恆名』與『可道』、『可名』,即『無名』與『有名』,闡明事物實體與現象的辯證關係。」[一]
陳鼓應:「老子說『道』不可名,事實上他已經給我們一些概念:即是道之不可言說性與概念性等。在二十五章上,老子說到這個形而上之實存體是個混然狀態的東西,無以名之,勉強用一個『道』字來稱呼它,這只是為了方便起見而已。老子說到道體時,慣用反顯法;他用了許多經驗世界的名詞去說明,然後又一一打掉,表示這些經驗世界的名詞都不足以形容,由此反顯出道的精深奧妙性。」[二]
《老子》第七十二章:「吾言甚易知也,甚易行也。」若我們讀
《老》,不依老子這番自評的方向去研讀,則不但不能讀通老子,更自陷於象牙塔中,事實上,順道而為便不難,盡逞一已之知能,則是難之所在。
《老子》第三十二章:「道恆無名。」第三十七章:「道恆無名。」道
體本無,故不可名的。萬物之本體、本質,即恆常之名。萬物之實體是不可名的,若可稱名者,實非恆常之名也。
《老子》第四十二章:「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」道生「一」、「二」、「三」,「生」,表示「道之動也」,「一」指「動態」的道,「道生一」,即謂「不可道」、「不可名」的「恆道」,成了「運行」的動態道,這是老子所言的「道動」現象,是「有」之始也。
「二」、「三」則表示道動則萬物生,愈生愈多之意,實非數字問題,應是概念的問題。道生萬物這是「有名」,萬物之母也。「天地」,乃可識可見可量可觸之事物現象,故「天地」當屬萬物之一種事物現象,應是「萬物天地」,而非「天地萬物。」
「無名,萬物之始也;有名,萬物之母也。」帛書本「萬物之始也」、「萬物之母也」,通行本前句作「天地之始」,後句作「萬物之母也」。
王弼:「凡有皆始於無,故未形無名之時,則為萬物之始;及其有形有名之時,則長之育之,亭之毒之,為其母也。」
王弼本作「萬物之始」,依帛書本,通行本「天地」當為後人所改。
「曒」,《玉篇.日部》:「曒,明也。」通行本作「徼」。「徼」,《說文.ㄔ部》:「徼,循也。」《玉篇.ㄔ部》:「徼,要也,求也。」
帛書「所曒」,通行本無「所」字,依帛書更正之。「所曒」,曒之所在之意。
「恆無欲也」與「恆有欲也」。「恆無欲」者體道之「無」,「恆有欲」者守道之「有」。「無欲」、「有欲」皆是道。陳錫勇:「恆無欲也,可體會道生萬物之精妙。恆有欲也,則探求創生之所循,換言之,恆無欲也順遂自然以體道;恆有欲也則求『一』以循。」[三]
道之本體為「無」,道之動為「有」,「無」、「有」皆為道,兩者合二為一,云「道」,云「一」或云「大」,皆是強名「有狀」的「字」,是不可稱謂之稱謂,而實體則是指「有狀渾成」,這就是「異名同謂」。
道體不可名,不可言,故曰「玄」,道動「視之而弗見,聽之而聞,撫之而弗得。(第十四章)」,亦為「玄」。
《老子》強給「有狀」的名字為「道」、「樸」、「玄」、「大」、「逝」、「遠」、「返」、「微」、「弱」,「稱謂」雖各有其義,但均未能盡其極,故曰「玄之又玄」,「體道」與「守道」乃「眾妙之門」也。
「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」,道體之「無」,不可名、不可言,「視之不見,聽之不聞,撫之不得」玄也。道動雖微雖弱,但萬物生焉,「有」之始也,更是「玄」也。四十章:「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。」道之「無」、「有」,實為眾妙之門也。
雞蛋在未孵化前,它是否有生命,這是不肯定的,但當小雞破殼而出時,雞蛋的生命便因此而呈現。未孵化前的雞蛋,「生命」是「無」的狀態,但經過孵化的過程,小雞破殼而出,這就證明「雞蛋」是「有生命」的,雞蛋生命從「無」到「有」的過程與呈現,也就足以說明「道體」、「道動」、「萬物」之間的道理。
「道體」猶如雞蛋的「生命」,在未有「道動」之時,「生命」是無由表現的,這對生命言,可說是「無」的狀態,但在「道動」之後,萬物因而生焉,「道動」即「孵化過程」,而「道生萬物」,這「萬物」就像破殼的小雞,雞蛋生命便可具體呈現,同樣地,萬物的具體存在,就足以證明「道」雖不可道、不可名,但卻是「實有」的存在。
[一] 高明 《帛書老子校注》 中華書局出版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 北京第二次印刷 頁二二二。
[二] 陳鼓應 《老子今註今譯》 臺灣商務印書館 二○○二年十月三次修訂版第三次印刷 頁五三。
[三] 陳錫勇 《老子校正》 里仁書局出版 中華民國九十二年九月十五日第二次增訂 頁一六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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